第二日秦修進宮,心中實在忐忑沒有把握,入宮的馬車上都在抱着那三大張宣紙背稿子。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後對他來說屬實太過威嚴,想到要單獨就這件事情面對她他就心有戚戚。
他到昭和宮的時候驚風驚羽早去了麒麟殿,皇後讓人将他請進來,好巧不巧的秦儀居然也在,正坐在皇後下首。
而皇後端坐主位,也不說話,臉色十分沉肅,殿内氣氛十分緊張。
秦儀這次回長安來主要是為了參加秦修的婚禮,本來打算待兩三天就跑,但是由于皇後發現的太早,有了前車之鑒,這次格外小心注意,秦儀最後百般無奈也實在是沒有跑掉。
雖然是乖乖的留在了長安,不過他一時半會兒也仍然沒有對娶妻之事松口,倔強的很。
秦修看到秦儀在,心裡的底氣從一分變成了三分。
好歹是親哥,暫時有共同的“敵人”,多少事能幫忙在皇後面前說說話。
結果皇後一開口,秦修就知道自己想錯了,秦儀根本不是湊巧在此的,而是皇後特意将他們兩個人都給叫了過來,目的就是要一塊教訓。
一個如今都二十有二了婚事還半點着落都沒有,一個對她陽奉陰違整整一大年,皇後看着他們兩個從小長大,同他們的母親也沒有什麼兩樣了,教訓他們兩個起來引經據典出口成章,半晌都不帶停的。
兩個大男人被皇後這麼一通教訓,頭沉的低低的,半句話都不敢說,半點在外面的從容霸氣都沒有了。
皇後整整訓了他們兩個半晌,看她那恨鐵不成鋼氣到極緻了的樣子,秦修絲毫不懷疑如果他們現在還是小時候的那個年紀,以如今皇後因為驚風驚羽練出來的氣性怕是早就抄起棍子來親自教訓他們兩個了。
皇後罵了半晌嘴都說幹了,左右開弓,兩人犯的還是完全不同的事情也沒有影響她發揮。
這麼大的人了,講起道理來到底是要比對驚風驚羽要說得通,不信他們聽不明白。
最後皇後罵累了,拿起桌上的茶水飲了一口,嗓子舒服了一些,看着兩個被訓斥的不敢擡頭的弟弟,總結陳詞:
“秦儀,你也老大不小了,皇嫂知道你寄情山水,但是萬事都需要有個度,你到底是需要有子孫後代的。”
“你給皇嫂一個準話,你還準備多玩幾年,這幾年裡皇嫂放你清淨。但是過了時間,你是無論如何都要回京娶妻生子的,你也别想着打歪主意,你皇兄也是這個意思。”
秦儀這才終于擡起頭來,深深的歎了口氣。
他生為皇室中人,自小便享受着别人上下幾輩子都享受不了的榮華富貴,身上自然也有常人無需擔負的責任,他一向有這個覺悟。
這幾年皇兄皇嫂雖然也是一直在催這個事情,但是大體上還是不曾違了他的意思,不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他不在長安,皇帝皇後也能直接定下他的親事,隻待他回京便可以直接迎娶。
而且他前年“出逃”,出遊之際自然不免亮出身份才能暢通無阻,若是皇兄皇嫂有心想押他回京成親,便也不會等到今日,也真的算是很為他着想了。
秦儀最終還是下了決定:“多謝皇兄皇嫂挂念周旋,還請皇兄皇嫂再給弟五年時間,到時儀必定準時回京娶親。”
皇後得了滿意的答複,語氣也寬容了些:“那就好,皇嫂會同你皇兄商量的。”
“你也莫怪皇嫂逼你太過,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先帝走的早,你生母又早撒手人寰,做嫂子的總是希望你能夠兒孫滿堂。”
“這五年中你若是有了心儀之人也不妨先跟皇嫂說說,皇嫂替你安排,畢竟是要過一輩子的人,還是要以你的心意為主的。”
秦儀點頭:“儀明白,謝過皇嫂,一切但憑皇嫂安排便是。”
解決完秦儀的事情,皇後将目光放在了旁邊一動不動裝鹌鹑的秦修身上。
那冷冰冰的目光一打在秦修身上,秦修昨晚整寫了三張宣紙背了無數稿子在修王妃面前演練過無處次好容易鼓起的勇氣就直接打了水漂無影無蹤了。
看着他那鹌鹑樣,剛才罵了半晌的皇後的氣也沒那麼大了。
秦修這個幼弟總是要多得她一些偏愛的,而且這一大多年秦修對待驚風驚羽也是盡心盡力。
皇後也知道習武之人難免受傷,雖然對驚風驚羽受傷十分不滿,但是若說是真正氣秦修的地方,卻是他這一大多年來的陽奉陰違。
想到這裡,皇後對秦修的語氣便又生硬了起來:“至于你,當時口口聲聲說不會讓驚羽碰武器讓她受傷立下了軍令狀,結果一娶了妻便全都忘到腦後去了,一手陽奉陰違用的好啊。”
盡管已經被罵了半晌腦子糊的很,秦修聽了皇後的話還是第一時間就擡起了頭:“皇嫂,我當時是答應了你不讓驚羽碰武器,但是那可不是軍令狀,皇嫂不要搞錯了。”
他軍中出身,對于軍令狀此等話語極其敏感,此等氣氛緊張的時候,他首先的關注點居然是這個,聽的皇後都下意識的愣了一下。
不過皇後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差點被秦修氣笑,這家夥是生怕自己在她面前罪狀不夠多嘛:“好啊,如今都學會跟皇嫂玩這文字遊戲了。”
“那我且問你,你之前是不是故意答應我不讓驚羽碰任何兵器,但是心裡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這麼幹,隻是打算等你順利娶妻之後再讓驚羽舞刀弄槍,為的就是不讓我從中作梗你的婚事?”
皇後一向七竅玲珑心,事情沒發生多久她就已經理清了前後的來龍去脈。
秦修聽了皇後一絲不錯的猜測,剛擡起的頭就一點點又沉了下去,是誓死打算做個鹌鹑的樣子了。
于是皇後又問了一遍:“是且不是?”
這次秦修沒辦法再裝鹌鹑,隻好硬着頭皮點了頭:“是。”
皇後早已猜到,聽他親口承認了也沒有什麼意外。
就像秦修想的那樣,如今生米煮成熟飯,皇後自然是不可能再将李氏從皇室休棄,那樣皇家的臉面就丢大了。
不過她也有自己的處理方法:“那好,那本宮今日便去同皇帝商量,日後便隻讓驚風每日去修王府習武,驚羽仍然像之前那樣長居昭和宮,再不準她舞刀弄槍了。”
這話一出,一直裝鹌鹑的秦修也不得不立刻硬氣了起來:“皇嫂萬萬不可啊,驚羽習武天賦世所罕見,便是整個大秦也找不出她這麼天賦異禀的人了,皇嫂若是不讓驚羽習武,簡直是大秦的一大損失。”
皇後不為所動:“那又如何,驚羽不過一小小女兒家,便是習得了絕世武藝,大秦百萬将士,也斷斷不可能需要一個女兒家去保家衛國。”
“她是大秦的嫡長公主,金枝玉葉榮寵無限,所想所做之事無不會有人親替,隻需要她稍作吩咐便是,哪裡需要這武藝。”
“反倒是最後落了一身的傷,女兒家身子嬌弱矜貴,落了傷留了疤傷了手腳便是再如何也不值當的。”
眼見着皇後吃了秤砣鐵了心,是半分都不肯退,秦修急的滿頭大汗。
驚風驚羽如今還小,本就對習武無可無不可,興緻時高時低的,他也不能保證現在的驚風驚羽還會不會像當年那樣跟皇後鬧将起來,祝他一臂之力。
而且皇後作為一國之母,對驚羽這個公主的掌控力肯定是要比對驚風強些的。
若是皇後不願意驚風習武,秦修去找皇帝說一說,到底驚風是大秦的嫡皇子,大秦皇子從來都是要習武的,皇後便是再不願意也得認。
但是對于驚羽,哪怕秦修就算是在皇帝面前說出了花,皇帝也不一定會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天賦異禀”去違背皇後的意思。
去年他就試過一次了,皇帝對驚羽習武的事情本來就不置可否,他從皇帝哪裡得不到太多的助力。
畢竟就像皇後說的,大秦百萬将士,又不需要驚羽一屆女兒去保家衛國,這一身武藝本來就是可有可無。
但是對于秦修不是啊,他難得碰上這樣兩塊璞玉,是起了無論如何都要将其雕琢成器的心思的。
于是便急切的想要同皇後這邊再掙紮一番,想将昨日那三大張宣紙上的說辭一一擺出,勸說皇後。
隻是平時伶牙俐齒的人,今日不知道是太急了還是過分緊張,想了半天愣是沒能憋出一個字來。
連皇後看他那樣子都于心不忍,想着這之後好歹至少驚風也還是要跟着他習武的,皇後也沒有太過計較,隻是說:
“我也不同你計較之前你诓騙于我的事情,日後隻有驚風去習武,你和李氏也能至少多得一半的清淨,這事就這麼定了吧。”
眼見着皇後決定已下,秦修急的不行,偏偏此時居然突然解鎖了笨口拙舌這個屬性,半句有道理的話都說不出來。
于是便更加急了,隻好将求助的眼光看向這屋内唯一可能成為他的救星的秦儀。
秦儀剛被皇後狠狠教訓了一番,好容易将自己給撈了出來,按理來說是不該再在這個時候去撞皇後的槍口的。
但是想到秦修大婚前興緻勃勃拉他喝酒的時候一番雄心壯志說要培養出兩個絕頂高手的興奮樣子,秦儀在心中歎了口氣,還是決定幫幫他這唯一的弟弟。
“皇嫂,我也覺得讓驚羽繼續修習武藝沒有什麼壞處,畢竟百密仍有一疏,哪怕平日裡布置的再周到也總是會有人力看顧不到的地方。”
“若是有朝一日此種情況發生,驚羽遇到危險,武藝在身好歹總是更能有自保之力。”
“弟幼年雖也同衆兄弟一起習武,但是到底身體所限,未能有大成之勢。”
“在外多年,哪怕随身護衛多人,但是仍有次餘生死攸關之際,若是弟身體健壯武藝高強一些,先前便能化險為夷,不至于身上多了兩道曾經緻命的傷,後來多方求醫才保住性命。”
秦儀在外數年,又多是寄情山水自然,身邊又有王府親衛護衛,按理來說應該無甚危險。
但是天災人禍總是不期而至,人算不如天算,還是發生了幾次危險的。
此事皇後本不知道,今日才聽他娓娓道來,便是寥寥幾句也聽的人有險象叢生之感,可想而知當時的實際情境又是多麼的危急。
秦儀謙謙君子,舉止進退有度,語氣從容淡定,娓娓道來頗讓人有信服感。
而且秦修從一開始便說的是驚羽的天分如何之好,若是此時放棄又多麼可惜,皇後可根本不會關心大秦少了一個習武天才和絕頂高手會怎麼樣,因為她從剛開始就沒打算将驚羽代入這些角色中,但是皇後一定會關心驚風驚羽的生命安全。
畢竟生在皇城長在皇宮,這裡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在場所有人心裡都是有數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便是驚風驚羽也是有不少兄弟姐妹沒能成功出生或者成功長大的。
秦儀抛出這個觀點,眼見着皇後的神色便不似剛才堅定,似是在思考,隐隐約約還有松動之象。
秦儀便也趁熱打鐵的繼續說:“對于驚羽習武之事,皇嫂最擔心的無非就是刀劍無眼怕驚羽受傷。”
“但是習武之人都是知道的,隻有剛開始身體仍然不熟悉各種兵器的時候才會受傷,後來勤加練習,便會少有受傷之事。”
“而且驚風驚羽本就同尋常習武之人不盡相同,他們也不須同他人争鬥什麼。而且他們由八弟親自傳授武藝,血濃于水,八弟定然也是不忍心看他們受傷的。”
秦修笨口拙舌的半晌,眼見着他七哥本事十分之大的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便說的剛才還無比堅定的皇嫂神情松動,又聽他七哥趁熱打鐵,絕對到了他說話表态度的時候了。
于是也不斟酌那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的詞句了,立刻順着他七哥的意思說:“對啊皇嫂,我肯定會好好看顧驚風驚羽不讓他們受多餘的一點傷的。”
“而且皇嫂你不習武不知道,驚風驚羽天賦好,他們這兩天才拿兵器,受的傷已經是十分之少了,我當年剛習武的時候,身上各處青青紫紫了至少兩個月都沒一處幹淨的地方。”
“這也就是他們剛開始用兵器,若是再過段時間他們兩熟悉了各種兵器,定然就不會再受如此嚴重的傷了。”
“皇嫂你要相信我,你看我讓他們練了一整年拳腳他們不也一點傷沒受嘛,我心裡有數的。”
他們兩人輪番上陣,說的一個比一個有道理,聽着聽着皇後的态度便有些松動。
不得不說,秦儀那句若是驚羽遇到危險武藝在身也是能有自保之力的話的确戳動了她堅定的決心。
皇後執掌鳳印多年,自然知道這皇宮從來不是看上去那麼風平浪靜。
驚魄六歲便被立為了太子,自那之後他便是一個明晃晃的靶子,各路人馬陰謀詭計明槍暗箭什麼都有,她拼死護着驚魄,才勉力在宮中求生。
後來有了驚風驚羽,不管皇後怎麼想,在外人眼中他們倆就是大秦承運而生的一對龍鳳雙胎,也是太子秦驚魄的同胞弟妹,将來會是太子最直接的助力和幫手,從一開始沖着他們兩個來的人就不少。
盡管皇後已經足夠警覺,将昭和宮封的滴水不漏,但是盡管如此也有幾次險象環生的時候。
而且如今驚風驚羽慢慢長大,總不可能一輩子囿于昭和宮,他們總是要去麒麟殿,去皇城,去長安城,甚至離開長安城的。
那個時候,就像秦儀所說,哪怕再布置妥當出入護衛,但是總有百密一疏人算不如天算的時候。
皇後這麼多年在後宮存活靠的從來都不是僥幸,這樣的一時疏忽便可能造成一世痛苦,皇後也不得不考慮起來秦儀說的讓驚風驚羽自己擁有自保之力起來。
想了很久,皇後才重新對秦修說:“你發誓你這次不是诓騙于我,驚風驚羽之後必不會受太多傷?”
好容易皇後态度有所松動,秦修此時不鹌鹑了也不笨嘴拙舌了,立刻就打蛇随棍上趕緊點頭:“這是肯定的,這次我立軍令狀,絕對不會讓驚風驚羽受任何的緻命傷。”
軍令狀對于軍中将士來說有特别的意義,從來都是有“不完成提頭來見”的含義在的,這也是為什麼剛開始的時候秦修會對皇後錯誤形容的軍令狀反應激烈的原因。
如今見他神色認真,甚至還直接用出了軍令狀這樣的承諾,皇後也隻好相信了他。
不過倒是也沒有立刻答應他,而是說要等驚風驚羽從麒麟殿回來之後問過驚羽的意思再回複他。
秦修等不及回去等候皇後回複,便拉着他七哥死皮賴臉的留在了昭和宮準備等個當場的答複順便蹭飯。
可憐皇後上午才被這兩個家夥氣的三魂出竅六魄移位的,結果中午還得管這兩個死皮賴臉的家夥的飯。
當然了,秦儀還是一如既往的謙謙君子,死皮賴臉這個詞隻能是去形容那個解決完正事就沒個正形的秦修。
等到驚風驚羽回來,先沒有見到秦修和秦儀,皇後問驚羽這段時間受傷這麼嚴重可還要去繼續習武。
驚風驚羽都覺得這點小傷沒什麼,主要是同皇後再三确認了就算是驚羽不去習武驚風也是要去的,所以兩個小家夥飛速就達成了共識仍然要去修王府習武,他們不想分開。
皇後也沒辦法,也隻好就這麼回複了秦修。
解決了一樁心頭一塊大石的秦修簡直是春風得意,從此在皇後面前過了明路,他也再不用遮遮掩掩的了。
喜的他中午當場便拉着他七哥飲了半壺的酒,秦儀酒量不好喝的微醺,秦修卻沒事兒人一樣,下午出宮時候還沒忘記拉着他七哥和驚風驚羽回了修王府,氣的皇後不停的在背後罵他沒個正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