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懷孕三個月起皇後就知道自己懷的是雙生子,但是直到懷胎五個月孕肚卻有七個月那般大實在瞞不住之時才授意心腹太醫将自己懷了雙生子一事廣而告之。
皇帝知道皇後懷了雙生子一事之後憂喜參半。
不同于嫔妃,皇後生下的孩子是他的嫡子嫡女,曆來禮法繼承皆是有嫡立嫡,無嫡才能立長,再次才能立賢,雖然當時驚魄已是太子,但是世事難料,誰知道最後皇後的二子會有何等造化。
但是,若皇後此胎為雙生皇子,那怎樣的造化,也輪不到皇後的二子或三子了。
盡管擔憂皇後此胎為雙生皇子,但是皇帝仍然希望皇後能生下皇子而不是公主。
他的嫡子隻有驚魄一個,實在是太少了。
再加上得知雙胎消息時皇後月份已大,若是貿然打胎必然會禍及身體,所以皇帝打消了一勞永逸的方法,心想到時候若是最壞的情況發生,也不過是打算去一留一。
盡管皇帝從來沒有對皇後說過這最壞的打算,但是皇後當時已經掌管宮廷多年,如何不知道這等大事上的規矩。
要不然的話,她也不會在得知懷了雙胎之後的第一反應就是隐而不宣,她也在擔心自己會誕下兩個皇子。
皇室忌諱雙生子,一般的處理方法就是,若是在孩童誕生之前就發現是懷了雙胎,态度便是甯可錯殺不可放過,直接安排妃嫔堕胎;
而若是等出生之後才發現是雙胎,兩個公主或者龍鳳雙胎的情況自然是最好,若是真的是兩個皇子,則是将兩個孩子都溺斃。
但是都溺斃太過殘忍,又不得不顧忌皇室大防,去一留一則最為常見。
皇後知道自己在得知懷了雙胎之時便第一時間用藥落胎才是最好的選擇,但是那是她在生了驚魄快九年之後才懷上的第二胎,折騰了許久才保住。
心腹太醫明确告訴過她若是這胎落了的話她這輩子肯定就再也懷不上了,她實在是舍不得。
懷胎三月到五月之間她借保胎為由多次召太醫,甚至還召宮外信任的婦科聖手來看過,希望能準确得知腹中孩童是男是女。
但是便是單胎的性别在這種月份都很難通過把脈十分确認,更何況雙胎,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腹中的的确确是有兩個胎兒。
放棄了提前知道性别這條路,又知道自己不可能放棄這兩個孩子,皇後便開始另作打算。
她在宮外秘密找了一批孕婦,因為太醫說雙胎多早産,她不清楚自己具體會何時生産,所以找的孕婦裡面懷孕五月到九月不等,皆等着她生産那日的信号。
她已經有驚魄了,哪怕也會擔心他在某一日橫遭不測,但是她堅信他會逢兇化吉,所以她不像皇帝那般迫切的需要這一胎中有一個皇子。
她希望這一胎最好是兩個女兒,上有父母兄長寵愛,也可以承歡膝下。
第二種情況,盡管概率很小,但是若是能誕下龍鳳雙胎,則是極大的喜事,驚魄在皇宮中能有同父同母的同胞親兄弟,自己也可以有女兒享舐犢之情。
若是最壞的情況,她真的誕下了兩個皇子,她了解皇帝,也了解皇室,皇帝想要多一個嫡子,但是在這一胎中,皇室隻希望有一個嫡子,所以皇帝肯定會去一留一。
而皇帝的去一留一,必然不是那種将兄弟中的另外一人交由他人撫養的去一留一,而是永絕後患的去一留一。
都是皇後的親生骨肉,若是到了那種境地,她必然是陷入萬難之境。
去一留一實在是太過殘忍,對被舍棄的那個孩子來說,他什麼都沒有做錯,僅僅因為是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僅僅是因為他的父親選擇了他的兄弟,他就要被迫離開這個世界。
對留下來的那個孩子來說,若有朝一日他知道自己是踩着自己同胞兄弟的屍體才能有這般地位榮華,他又該如何看自己。
去一留一此事,本身就是對他們最大的殘忍。
皇後光是設想一下那等境界都覺得心痛如麻,所以在掙紮了一個多月後,她終于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若是雙胎都為公主或者說是龍鳳雙胎,那世事皆大歡喜,她無需冒險做任何事情。
但是若是雙胎皆為皇子,她生産那日,便會有幾個同孕齡孕婦喝下催産藥,直到她們生下兩個女孩。
在她生産之時,這兩個女孩便會被皇後安排的人通過重重警衛,小心翼翼的送進宮,狸貓換太子,将皇後生下的兩個皇子,換成兩個公主。
這兩個皇子,盡管皇後萬分不舍自己的親生骨肉,但是為了他們的生命,他們将會在出生的那一刻便被皇後的死士送往東陽蕭家。
她的三堂嫂是她曾經的過命之交,她會替她照顧好她的兩個孩子的。
這一切都要瞞着皇帝進行,混淆皇家血脈,此事僅次于謀逆大罪,若不是到了走投無路之地,皇後也不肯行此等方法。
哪怕在孕中,她處事也極為謹慎,因為事關重大,她連驚魄都沒有說。
這件事情若是暴露,她想盡量将驚魄摘出去。
在宮外的孕婦都養在成家資助的慈幼局,慈幼局中本就有不少這般走投無路的孕婦,是以并不打眼。
連蕭家三夫人那邊她都沒有提前通知,隻是早就寫下了一封以暗語寫就的親筆信,待事至一日由死士同孩子一起帶給三夫人。
她做了百般計劃,滴水不漏,神思衰竭,早産是可以預料到的事情,隻是沒有想到會提前這麼多。
終于到了臨盆這日,先将生産的信号發了出去,生死關前走一遭,哪怕如此她也不敢放任自己失去意識哪怕半刻。
所以當漢女在皇後耳邊說皇子出生之時,皇後的心已然涼了半截。
早先做計劃的時候,她最不敢想的就是龍鳳雙胎,太醫說雙胎本就少有,龍鳳雙胎更是鳳毛麟角,一百個雙胎的孕婦,大概隻能生出三對龍鳳雙胎。
眼淚是即刻便出來了的,隻是她仍然強打着精神,囑咐漢女接下來一定要按計劃小心行事。
産房裡一共兩個穩婆和一個漢女,都是皇後的人,早就知道情況,哪怕是皇子先出生,哭泣之聲讓外面聽到了,也隻對外面報說是生了個公主。
皇後當時已經做好了将自己的兩個孩子遠送他鄉的準備了,哪怕在生産之際也是滿面淚光,隻是仍然在使着力氣,她現在要做的事,就是讓他們先平安出生。
但是或許是天可憐見,等到第二個孩子出生,穩婆首先露出喜色,不敢大聲喧嘩讓外面的人聽到,血污都未擦便抱給漢女看了。
見到驚羽的那一刻,哪怕是一向冷靜的漢女,臉上也流露出了狂喜之色。
趕緊湊到已經力竭的皇後耳旁,悄聲對她說:“娘娘,是公主。”
天知道漢女當時那句話聽在皇後的耳中是何等的仙樂,哪怕剛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皇後當時想的都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老天憐我!
漢女是皇後多年心腹,這此中種種謀劃,很多人都隻是計劃中的一小部分,難窺全貌,但是隻有漢女,是知道這全部的計劃的。
哪怕是穩婆,也隻知道今夜她們要做的,是盡可能瞞下皇後生下了雙生皇子之事。
穩婆知道天家忌諱雙生皇子,但是她們身家性命還有家人都在皇後手上,隻能照做。
她們可能猜到了皇後想送走其中一個皇子,但是她們絕對想不到,皇後本來的計劃是将兩個皇子都送走。
龍鳳雙胎一出,皇後所有謀劃皆可廢之。
昏迷之前皇後看過兩個孩子,盯着産婆将第二次生了皇子的消息傳了出去,看了漢女一眼,那一眼中充滿着主仆的默契。
漢女點頭,她會照顧好兩位小殿下,也會悄無聲息的将她們曾經布置過的所有痕迹消滅,不論是物,還是人。
那兩個穩婆的性命本來皇後是沒打算留的,畢竟若是真的偷龍轉鳳,她們知道的事情本就不允許她們活在這個世界上,但是後來皇後還是留下了其中一人的性命。
畢竟此事未成行,就算之後她們暴露了皇後有曾經想要偷龍轉鳳的心思,她們不僅沒有證據,而且皇後行事未遂。
就算是皇帝懷疑,驚風驚羽長的同皇帝相像,一對秦皇室一脈相承的琥珀色瞳孔,足以證明其龍嗣身份。
這些都隻是以防後患之說,但真正能保守秘密的也隻能是死人,真正讓皇後決定放過這那個穩婆的原因,是因為當時她救了驚羽一命。
雙胎之中,必有強弱,他們又是早産,驚風出生之時足足比驚羽重上兩斤,驚羽生出來之時很長時間内都沒有呼吸,是那個穩婆長時間不停的以嘴呼氣才讓她活了過來。
皇後剛歎過老天憐我,想着為剛出世的驚風驚羽祈福,最後思慮再三還是留下了那個穩婆。
隻是後來也一直将她和她的家人困在長安,她是留有一分慈悲,但是也不肯讓自己陷入困境。
那個穩婆一直很老實,哪怕知道當時皇後必然是有些另外的打算,但是一無證據二不知全貌,三來驚風驚羽的确是真真正正的皇室血脈,最重要的是,她一家老小性命全在皇後手上,她也沒有做任何的多餘之事,便是連睡夢酒醉中也謹慎未露半句。
直到驚風驚羽四歲時那穩婆得病去世,漢女喬裝,親自以各種方式詢問過她的家人是不是哪怕知道一點舊事的影子,确認未有隐患之後才禀了皇後,皇後這才放松了對他們的禁锢,讓人之後不再限制他們的行蹤。
除了皇後漢女和那個穩婆,所有人都以為先出生的是驚羽,驚風才是弟弟。
隻是後來皇後清醒過來之後,同皇帝說,驚風驚羽相差不到一刻鐘出生,本就不怎麼好分大小。
而且她孕中聽有些老人說過,雙胎中先出生的一個孩子才是小的。
最主要的是,她在家中也有兩位兄長,自幼頗得他們疼寵,她想要她的女兒也有兩個哥哥照顧她,建議皇帝将驚羽看作是妹妹。
皇後生産遭了大罪,又生下了大秦福瑞的龍鳳雙胎,雙胎出生當日天地便降下甘霖,消除了悍熱帶來的暑患,黃河兩地千萬畝農田即時有救,皇帝對驚風驚羽本就極為喜歡。
所以盡管他潛意識裡還是同尋常人一般覺得先出生者為長,但是好在皇家皇子公主分開排列序齒,無論如何驚風都是四皇子驚羽都是大公主,皇帝也就同意了将驚風認長驚羽認幼。
皇後生産之時風雨大作,各宮消息都不便,當時等候在昭和宮的主子也隻有一個皇帝。
太後是從來不摻合這種事情的,後宮妃嫔也都不夠格在此時來昭和宮等待,所以後宮所有人得到的消息都是皇後于六月初六誕下龍鳳雙胎,皇子居長,公主居幼,皇帝即時賜名,洗三之時便入了太廟排了序齒,是以榮寵之至。
至此,皇後才在心中歎一口氣,萬事塵埃落定,盡管是虛驚一場,但是她也完全不後悔安排了這一場籌謀。
她信命卻也不認命,不然這個皇後也不會由她這個蕭家女做,此次是天可憐見,但總有需要她人定勝天的時候。
但是哪怕曾經半分神佛都不信,但是生産過後,她還是請來了普濟寺的方丈為兩個多災多難的孩子蔔卦。
而後向普濟寺捐出了昭和宮一年的用度銀子,也勸說皇上免了天下道觀佛廟三個月的香火稅,為兒女祈福。
舊時的場景慢慢在腦海中消散,回憶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皇後的眼中很快便重新恢複了神采,看着面前兩個在認真吃飯的孩子,心中溫情滿滿。
自他們慢慢長大,皇後已經很少回憶起他們出生之日的驚心動魄了。
有時候午夜夢回想起,隻覺得恍若隔世,唯有第二日真真切切的看到他們兩個的時候,才能感受到這仿佛腳踏實地的安甯。
對于皇後這片刻的百轉千回驚風驚羽自然是毫無感受。
知事之人早被皇後處理了個幹淨,皇後和漢女也自然不會同他們兩個說當時的驚心動魄,他們又怎麼會知道,當時他們兩個,差點就要同自己的母親生生分離。
不知者無憂。
他們倆碗中的面剛吃了一半,驚魄便來了。
尋常皇子七歲出宮入皇子府之後需要每隔三日入宮請安,不過查的也沒有那麼嚴格,隻要遞個牌子,想入宮的時候大抵也都是能進得來的。
驚魄作為太子,定位東宮之後每日需同臣子一樣上朝聽政,雖然按理來說也是每三日進宮請安,但是他未搬入東宮之前每日下朝之後就都會來昭和宮看一看。
若是皇帝那邊留他在紫宸殿用早膳,他來昭和宮便來的晚些。
等到他十四歲搬出皇子府移居東宮之後來昭和宮便沒有之前那麼勤快了,但是大抵還是同尋常皇子一樣,每三日還是要進宮請安的。
不是因為他同昭和宮的關系疏遠了,隻是因為他到底年歲漸長,昭和宮在後宮,後宮無外男,理論上隻應該有天子一個男主人。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他總是需要避嫌的,便是他想時常探望,皇後也不想他因此遭人诟病。
不過今日日子特殊,他來皇後自然也不意外,讓他免了禮,便問道:“你同你父皇說了來這嗎?”
驚魄脊背挺直,儀态端莊,但是同皇後還有驚風驚羽共坐一桌後已然有放松之态:“父皇知道的,他要見工部嶽大人,說午後再來看你們兩個。”最後一句話是對兩雙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嘴裡還咬着筷子的驚風驚羽說的。
他們兩個從出生開始就不缺疼愛,對現在的他們來說,父皇在是大秦的天子之前先是他們的父親,在生辰這般的場合,他們從早上就開始期待父親母親和兄長了。
此時得了父皇會來看他們的準話,這兩個家夥是徹底沒了顧慮,開開心心的重新埋頭吃面了。
皇後問驚魄有沒有用過早膳,驚魄點點頭:“剛才在父皇那邊用過了,母後不用擔心。”
哪怕他如今都已經十六歲了,但是每年生辰的時候他來昭和宮的時候皇後還是會親手給他準備一份長壽面。
而且為了圖個好意頭,是真的長長的一根不會斷上一點,盡是拳拳愛意。
不過驚風驚羽還小,一口吃不了那麼長的面,皇後會單獨準備一份短一點的長面,盯着他們一口不斷的吃下那根面之後,剩下碗裡其他的面條他們就可以慢慢的按照自己的習慣吃。
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還每日習武精力充沛的,每頓飯都是不會少吃的。
而且他們兩個每次吃飯都認真的不行,有時候皇後跟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感覺光是看着他們吃,自己哪怕沒什麼胃口也能多吃一點飯。
邊等他們吃飯,驚魄邊陪着皇後說了會兒話。
驚風驚羽已經能聽懂人話了,在他們面前皇後和驚魄都不會說什麼隐秘的事情,隻是交流了下最近的生活而已。
他們邊說話,驚風驚羽這兩個家夥不時的就往驚魄嘴裡塞東西吃。
宮廷裡長大的孩子,從小規矩是刻在骨子裡的,小時候用飯的時候他們兩個還會時不時的将自己吃的髒髒的,現在長大了,想讓他們像小時候那樣拿手抓東西吃都不可能了。
哪怕已經用過早膳了,但是驚魄對于他們倆的投喂也是來者不拒。
他自小穩重,盡管皇後再如何說他小時候同驚風驚羽沒有任何兩樣,但是他仍然堅定的認為自己不可能同那兩個皮猴是一個性子。
所以他對這兩個小家夥的态度永遠都是亦兄亦父,能包容的時候盡量包容,更何況今日是他們的生辰。
今日他們兩個生辰,昭和宮必将全天忙碌,驚魄挪出了整日的功夫,一大早就來到昭和宮,就是為了幫襯皇後。
嫡出皇子七歲生辰,曆來算是皇家大事之一,更何況這是一對頗得帝後寵愛的龍鳳雙胎,今日必然是鄭重的一日,留給他們母子三人的溫馨時刻也隻有早上這麼一小會兒的時間了。
趁着這會兒功夫,皇後同驚魄将自己準備好的生辰禮物交給驚風驚羽。
他們是堆金砌玉養出來的天家富貴之人,天珍地寶他們從出生開始便是享用不盡,但是皇後和驚魄仍然會想要将最好的東西給他們。
度過早晨這一點血肉至親共度的時光,六月初六這剩下的一整日,就是皇家通過驚風驚羽的生辰展現出的天家尊貴無上威嚴,以及皇家對這兩個孩子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