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來到了十月初十,太子大婚,東宮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宋府送嫁十裡紅妝,頗為壯觀。
皇室上次正兒八經的婚禮還是秦修大婚,那時驚魄是秦修的傧相,如今薪火相傳,一大早的驚風就拾掇整齊跑去東宮幫忙了。
太子婚禮自然非同尋常,帝後會親臨東宮,太子同太子妃也會前往太廟祭拜。
皇家婚禮,不同尋常百姓家熱鬧。
哪怕東宮也會設宴,但是能來參加宴席觀禮之人并不多,畢竟帝後親臨,光是護衛就已經是非同尋常的嚴格。
驚羽一大早便直接進了宮,皇後擔心公主府裡沒有得力的人,讓她先來昭和宮,再同她一起前往東宮。
謝喬已死,前因後果驚魄并沒有瞞着皇後。
皇後雖然同皇帝一樣震驚于驚羽的膽大包天,但是想到她過去一年的種種反常自傷行為,到底還是沒有狠得下心來訓斥她。
當她禁閉期滿再次入宮的時候皇後就當作自己全然不知此事,見她也有了往常歡樂的影子,心裡也放下一塊大石。
母後不提,驚羽自然也不會主動提起那些事情。
有些事情她可以毫無顧忌的同驚風說,但是卻不會同母後說。
因為母後不僅僅是他們的母後,也是皇兄的母後。
雖然她從來未曾想過站在皇兄的對立面,但是她也希望自己能夠在特定的時候守護住一些東西。
今日皇兄大婚,盡管驚羽十分想要去全程觀看,甚至像驚風那樣一路跟着皇兄去接皇嫂,但是東宮大婚到底是國之大事,萬事皆有禮制。
哪怕驚羽心都在癢癢,還是拼命的克制住了自己,一直在昭和宮等着同父皇母後一起出發。
帝後出行,儀仗自然非同一般,今日又是太子大婚,禮部更是做足了功夫。
等到驚羽跟着父皇母後到東宮的時候,離吉時隻剩下不到半個時辰了。
東宮驚羽也沒有少來。
之前她在長安城肆意行走的時候,真正能落腳的地方也就隻有東宮同皇子府了。
皇兄在不在東宮都不會有任何影響,東宮内永遠有單獨給她和驚風準備的幾間屋子。
隻是今日東宮張燈結彩,到處都是紅彤彤的一片,同平日裡看的有許多不同。
太子妃已至東宮。
來觀禮的都是國之重臣同各國來使,不過加在一起也沒有讓帝後等他們的道理,所以一切早都已經準備好,隻待帝後親臨便可以舉行儀式。
驚羽之前一直跟在皇後身邊,但是此等正式時刻自然不可能由她繼續站在這邊,她便主動退去,順着漢女的指引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驚魄作為長兄,他成婚,所有的弟弟妹妹自然都要前來,驚羽當然也有一席之地。
隻不過禮堂正式,又有朝臣來使,也不是所有的皇子公主都能在此觀禮,此時在此的隻有驚毅驚風兩個已經開始觀政的皇子。
至于公主們,更是隻有驚羽一人在此。
其他的皇子公主都在後院的宴席之上,等到這邊禮畢之後才會見到新人。
驚羽就在自己的位置上靜靜的觀禮。
看着自己孺慕的兄長身穿喜服意氣風發,在天地父母尊親朝臣的見證之下,成婚,成家,成業。
隐隐約約的,驚羽覺得,皇兄的身影,似乎可以比肩父皇了……
禮畢,帝後二人各表達了對佳兒佳婦的祝福,又賜下了賞賜,之後便啟程動身回宮了。
皇後令漢女來問驚羽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宮,驚羽自是不願,隻說要去見見新嫂嫂,明日再進宮同母後請安。
帝後一走,護衛松懈不少,宴席開始,多了許多尋常喜事的歡樂。
驚魄在賓客之間問候敬酒。
沒人敢真的灌太子酒,但是總有幾個膽子大的敢起哄新郎官,驚風這個傧相暫時還沒到能起到擋酒的作用的歲數,被驚魄早早的就打發了。
被打發了的驚風四處找驚羽,卻被告知她去了新嫂嫂那裡。
驚風虛歲已有十三,早已不再是孩童,驚羽的房間他都知道不輕易進去,更何況新嫂嫂。
便也放棄了去找驚羽的心思,也自在的在宴席之間周轉。
驚羽作為驚魄嫡親的妹妹,去拜見一下嫡嫂自然是不會有人說什麼,很是順利的就被人引來了新房。
新郎新婦已經飲過合卺酒,蓋頭已掀,大禮已成。
新房内守着婢女喜娘,宋氏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
驚羽之前是見過宋氏的,宋氏如今并未梳洗,還是大婚的妝容,雍容華貴,美豔大方。
驚羽沒有什麼其他的想法,隻是想來打個招呼:“驚羽見過嫂嫂,今日兄長同嫂嫂大婚,驚羽祝兄中同嫂嫂舉案齊眉,琴瑟和鳴,相敬如賓,白頭到老。”
喜服加身,宋氏沒有辦法回禮,面對驚羽如此真誠的祝福,也十分真誠的回謝道:“多謝公主。”能聽得出溫柔笑意。
并未多聊,說完之後驚羽就離開了喜房。
宋氏的大丫鬟偷偷湊到她耳邊:“看上去公主十分喜歡您呢。”
宋氏卻沒有這麼想。
長安公主聲名赫赫,整個大秦無人不知,各種場合上她也見過驚羽許多次。
從出生開始就是世間女子羨慕的對象,活的那麼恣意,又有那般才華,無論何時都是最耀眼的存在。
這樣的一個超乎尋常的公主,誰知道世人在她眼裡是什麼樣子的。
公主喜歡的到底是不是她這個人她不知道,但是公主必定會對一個帝後和太子選擇的太子妃表示善意。
自從接了聖旨,宋氏就十分清楚的知道,東宮同宋家已經深深的綁在了一起,自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容不得半點差錯。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必定是要做大家宗婦的,後來随着祖父官拜左仆射,母親便告訴她,要做好進皇家的準備,她如今十分清楚自己的職責。
所以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必須先是東宮太子妃,之後再是驚魄的妻子,最後才會是公主的長嫂。
妄自揣度人心,會摔的很慘,對于位高權重者,更是死忌。
驚羽同宋氏打過招呼後便重新回到宴席,成功的同驚風會了面。
說了兩句話之後便繼續各幹各的,這般場合,總有一些他們認識的人,并不會無聊。
第二日,驚風驚羽早早的便入了宮。
今日太子同太子妃要入太廟祭拜,雖然驚風驚羽不用在場,但是皇後還是将他們兩個都叫進了宮來。
等到驚魄同宋氏祭拜完太廟,幾個人共同在昭和宮用了一頓午膳,作為家宴,是皇後的私心。
東宮大婚告一段落後,皇後騰出了手,便将驚羽給叫進了宮來,核心目的隻有一個,便是讓驚羽重新搬回皇宮。
說到底驚羽還是個未及笄成婚的公主,住在公主府于理不合。
隻不過去歲一年,帝後憐惜驚羽遭受大難,便随着她的性子。
如今眼見着驚恒的忌日已過,驚羽看着也想通了的樣子,皇後便想着該讓驚羽回宮來住了。
驚羽如今虛歲才不過十三,遠遠未到及笄成年的年紀。
而且皇室公主很少及笄之後便立刻離宮開府另居,大多是成婚之後才會搬離皇宮,所以怎麼說驚羽如今都還不到可以離宮的年紀。
對于驚羽本人來說,宮外要比皇宮之内自由許多,要不然她當年也不會無論如何也要向父皇讨那道可以随意出宮的聖旨了。
更何況她最最開始的目的就是要求父皇讓自己能夠向驚風一樣小小年紀就搬出皇宮。
哪怕過去的一年裡驚羽心情十分低落,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宮外的确比住在皇宮裡的時候惬意很多,她自己自然是更傾向于仍然住在公主府的。
隻可惜胳膊擰不過大腿,不說禮法,就連皇後本人都不會繼續同意她住在宮外。
沒了皇後的支持,皇帝那邊自然更加不可能繼續由着她同禮法相悖。
雖然驚羽經常直接越過母後去向父皇讨要恩典,但是她也十分清楚,很多父皇同意的事情隻是因為母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若是母後十分明确的表達了反對,相比于她,父皇定會第一時間考慮母後的想法。
除非她能夠拿出更加有吸引力的東西,就像那本《長安百策》一樣。
經過驚羽同皇後的一番讨價還價,驚羽還是需要闆上釘釘的搬回皇宮。
不過之前能夠随意出宮的聖旨還在,驚羽一番據理力争之下,皇後最終同意了她偶爾能夠在宮外小住兩天,不用像之前那樣每日晚上必須回宮。
這種事情自然不可能瞞着皇帝。
皇帝知道驚羽要搬回皇宮之後倒是十分欣喜,令人送了很多東西過來。
不管怎麼說,驚羽都是他最疼愛的長女。
去歲大疫之時帝王心中也有微妙的愧疚,已失一子的情況下差點又喪一女,所以對驚羽也添了憐惜,這才一直縱着她過去一年以來的各種出格行為。
公主府住了一年,因為不是正經的開府另住,一應儀仗用物都是随簡。
連公主府的侍衛都是皇帝直接安排的一隊羽林衛,并未重新正視編制,所以搬家也并不困難。
皇後給了驚羽一段時間适應,令她年底之前搬回皇宮就行。
所以這段時間驚羽日常便是在宮内住幾日宮外住幾日,漸漸的恢複了之前的生活方式。
驚羽搬回皇宮之後,陵雲不可能跟着她一起回皇宮,隻能留在公主府,這也是皇後最開始的安排。
畢竟朝雲陵雲已經十七歲了,若非閹人,這個年紀的男子是不可能在後宮單獨随意行走的。
雖然不能再在皇宮中随身護衛驚羽,但是驚羽但凡出宮,陵雲仍然會護衛在側,所以皇後也沒有再給陵雲安排個什麼其他活計。
驚羽在皇宮的時候就讓他護衛公主府,出宮的時候便隻護衛公主一人,仍同原來一樣。
趁還沒有徹底搬回皇宮,驚羽打算充分的利用好這最後的一段自由時光。
雖然還沒有到每日都尋歡作樂的程度,但是多多少少有些樂不思蜀那感覺。
驚羽沒打算對皇後陽奉陰違。
她對皇後向來是知己知彼,知道她母後的底線在哪裡。
尋常時候小打小鬧母後已經懶得管她了,但是關鍵時刻她若是掉鍊子了,母後教訓起她來可向來比父皇要舍得。
所以對于皇後定下的年底前搬回皇宮的命令,驚羽算了算,将日子最終定在了臘八之後幾天。
過了臘八宮裡面的事情就多了,就是她,身上也少不了要做的事情,住在宮外也不方便,便收拾鋪蓋卷直接進宮算了。
長安城中消息向來傳的快,各家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自從驚羽在東宮大婚之後赴了幾個宴會,大家便都知道這位公主是從悲傷中走出來了,去歲一年顧及着沒往她這裡發的請帖也就陸陸續續的送了過來。
驚羽挑着關系親近順眼的去了幾家。
她同尋常公主不同,出宮不受限制,作為太子胞妹,想走她的門路之人從來不少,驚羽心裡明鏡兒似得,知道怎麼辨别。
最關鍵的是宋氏新婚,新官上任的太子妃,免不了各種交際。
東宮辦的宴會,驚羽十之八九都是要親自去的,畢竟要去給宋氏撐場子,那是她嫡親的嫂嫂。
後來她有點不勝其煩,又不想躲回公主府消極度日,正好昌平長公主帶着安樂回京參加完東宮大婚之後就一直留在了京中,驚羽便隔幾日便上門叨擾一番。
昌平長公主回京之後就隻幹兩件事情,一件是一如既往的馬吊,之前的牌搭子重新組上,殺的那叫一個昏天黑地。
另外一件便是替安樂擇婿,牌搭子的另外一個作用便直接體現了出來。
邊打牌邊打聽長安城中如今的青年才俊,是昌平長公主最近最忙的事情了。
安樂長驚羽兩歲,雖然虛歲看上去也有十五了,但是到底還未及笄。
聽她抱怨說母親如今時時就要将她叫過去翻看京中一些适齡男子的畫像的時候驚羽十分震驚,昌平姑姑這也太着急了吧。
她進宮的時候将這事兒說給了皇後聽,皇後也是哭笑不得。
昌平這個人雖然一直安分守己,但是也着實有些特立獨行。
哪家挑女婿不是自己先查個清清楚楚再讓女兒挑得自己眼的那幾個,她可倒好,從最開始的步驟就直接讓安樂參與進來。
眼見着拒了一個又一個,安樂能不厭煩嘛。
笑完又有些感慨,安樂都到了要擇婿的年紀啊,想當年她同驚羽兩個人鬧的昌平進宮告狀的場景仿佛還在昨天。
又看了眼驚羽。
安樂隻比驚風驚羽長兩歲,大秦皇子成婚年紀向來不小,驚魄也是加冠之後才娶的妻,皇後打算至少等驚風十六七歲的時候再開始相看。
但是驚羽不一樣,驚風可以等到十六七的時候再開始考慮人選,但是驚羽大概率是十六七的時候就要成婚的。
哪怕皇後私心裡無論多想多留她兩年也不行。
她是嫡長女,下面還有許多妹妹,驚婉也就比驚羽小了不到兩歲,向來長幼有序,驚羽拖上兩年,驚婉的事兒就要耽誤。
所以皇後想着,莫看她現在笑昌平火急火燎,等過上兩年,着急的人就要成她自己了。
再看了看仍然無知無覺乖覺用膳的人,總覺得她還是個小兒,昨日還在她耳邊不停的控訴着驚風搶她的東西,怎麼這麼快就要考慮出降的事情呢。
驚羽看皇後面色不太對,便問她:“母後怎麼了?”
皇後很快收拾好神情:“沒什麼,隻是覺得日子太快了而已。”
是啊,逝者如斯夫啊。
長安城的冬日向來難熬,驚羽自小習武,從小就沒感覺到這冬日有什麼不同,無非就是需要多穿點衣服罷了。
不過去歲一場大病之後她身體差了許多,去年年底的時候她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寒冷,哪怕沒人敢克扣公主府的用度她房中一直燃着三個炭盆也是如此。
今年倒是好了很多,一來她也休養了許久,二來她重新開始習武,人隻要一動起來,就不會那麼容易冷了。
所以哪怕小蠻在那裡念叨着今年長安有些過分的冷,才剛入冬月就下這麼大的雪的時候,她也沒有什麼感覺。
因為過了臘八就要回宮居住,所以哪怕很多人因為這過分寒冷的冬天已經陷入了貓冬狀态,驚羽仍然精力十足的在外面閑逛,頗有當年一日逛遍半個長安城的架勢。
驚風就沒有她這麼自由了。
他如今已經上朝觀政,大把大把的時間要在各個衙門内學習度過,便是驚羽,能見到他的時間也比之前少了許多。
不過他有時候還是會來公主府用膳,同驚羽說些事情。
基本上都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他們兩個之間也着實沒有什麼需要顧忌的。
“父皇到底還是沒有答應高句麗的要求,雖然沒有反對他們打新羅,但是也沒有做出承諾說到時候隻作壁上觀,我看高句麗的使臣心裡也矛盾的很。”
高句麗使團借着東宮大婚的由頭提前月餘進京,想同大秦商量的便是攻打新羅一事。
若不能同大秦達成盟約,那麼一旦開戰,大秦稍加運作,其便容易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如今這個情況,也不知道高句麗會作何抉擇。
“驚涵最近上課的時候老是打盹,先生都說了他好多次了,也不知道他晚上不睡覺去幹嘛去了。”
如今皇室的所有皇子都已經入住了皇子府,後宮中加上驚羽隻剩下四個公主,就連最小的六皇子秦驚昀也于年中出宮。
後宮久未有新的皇子出生,所以皇子府未來幾年應該就隻會有這四位皇子居住。
“因為賀蘭之亂的關系,父皇下旨說明年的春闱要廣納人才所以另加了幾項科目,我聽皇兄說許多舉子已經入京來了,就等着明年三月呢。”
這個驚羽倒是聽說了。
賀蘭之亂牽涉甚廣,親王便涉事三四位,在朝中波及的範圍更廣,刑部大獄似乎都有人滿為患之勢,朝廷急需人才。
好在今歲本來就趕上了秋闱,無需另加科舉,皇帝便下了廣納人才另加科目的旨意。
各地考官見微知著,今年中舉的人數必定有所增加。
明年春天省試殿試過後,也許有一部人能夠直接青雲直上,能免了多年翰林院直入官場。
然而朝廷最近吵的最兇的卻不是春闱要另加科目之事,而是主考官的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