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是臘月初五回的家,驚羽打算在公主府再住幾日,初十的時候再回宮。
誰知道她這邊東西還沒有收拾完呢,突然接到了一封意料之外的拜帖。
驚羽也沒想到,前段時日還在同驚風說起明年春闱的事情呢,後腳居然就有舉子送了拜帖過來。
時人習慣,舉子入京參加春闱,在正式科考之前多會帶着自己的文章去拜訪長安城中一些或位高權重或聲名顯赫或文采斐然之人。
這些人多是已經功成名就有一定影響力之人,若是能得他們青眼,自然能少走一大截彎路。
驚羽是知道這個習俗的,但是她沒想到的是,居然有人向她遞了敲門磚,她不過還是一個尚未及笄的公主而已啊。
不過同驚風稍聊兩句她也就明白了。
長安公主這個名号她雖然自己從不在外使用,但是架不住《長安百策》影響甚廣,作為一個文采顯著且頗得聖寵的公主,驚風甚至都在懷疑怎麼今時今日才有舉子攜文章拜訪。
随拜帖附上的是一篇文章,或許是因為驚羽流傳出去的文章大多都是策論,所以那人呈上來的也是一篇策論。
驚羽第一次收到這樣的拜帖,所以認真仔細的看了他的文章。
能夠另辟蹊徑将拜帖送到她這裡來的人想法自然不缺大膽。
雖然驚羽能看得出其文筆并沒有太過成熟穩重,頗有些劍走偏鋒之勢,但是其策論中也有不少可取之處。
或許是因為有心想要用此策敲開公主府的門,驚羽能看出其人在策論中對她的文章有模仿之意,尤其是遣詞用句,頗有驚羽的文風。
但是其立意突出,行文也有自己的風格,并不是一味生搬硬套。
作為第一個将策論送到她這裡的人,驚羽頗為寬容的還是令人去告知了那位名叫杜垣的舉子,讓他年後另攜文章來公主府拜訪。
一來年前她實在是沒空,二來她也是想磨磨這人的性子。
有如此大膽想法的人,若是沒點兒耐性,定然是走不長的。
驚羽沒将這突然拜訪的人放在心上,幾日後她就要搬回皇宮,公主府的一應事務她都要做好安排。
像小蠻陳侍這般宮人自然是要随她回宮,原來護衛公主府之人也并不是正兒八經的府衛,而是臨時抽調的羽林衛,待到驚羽回宮之後應該會重新調配到他處。
所以基本上公主府中現有的人都要走大半,但是驚羽日後又會偶爾來小住,所以也讓一部分宮人留守在這邊,一個總管事并上一些粗使的宮人。
另外,驚羽去同皇帝要了一隊人,不多,幾十人而已,将他們正式編入公主府的府衛之中。
正好陵雲要留守公主府,驚羽便讓他當了這府衛首領,讓他先将這群人訓練出來。
本來公主府的正式府衛是要等公主們真正開府的時候才會配置,若不然當時她入住公主府的時候皇帝也不會另外調一隊羽林衛去護衛公主府。
不過發生在驚羽身上的例外也不差這一件兩件的。
各種禮法之下,她不還是尚未成婚就在宮外住了一年嘛,有些規矩在驚羽看來就是可以直接打破的。
主要是皇帝心中對她仍然頗多寵愛憐惜,見她想通了不再自傷而是願意搬回皇宮,這段時日對她各種百依百順,提前要幾個護衛這種事情皇帝甚至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因着馬上就要搬回皇宮,驚羽想着自己在外住了一年,所以決定在初九在公主府内辦個宴會,見見朋友,畢竟回宮之後就沒有這麼自由了。
寒冬臘月,年節事多,驚羽發帖子又發的晚,本來沒指望太多人能來的。
但是作為過去一年裡驚羽主動邀請的第一次宴會,人倒是來的十分之齊。
宴會規模不小,不過因着驚羽到底還沒有算單獨的開府,并未請各府的當家夫人,多是請的一些同齡的公子小姐。
有交情深的也有交情淺的,驚羽并不将這場宴會看作私下裡的交往,所以基本上長安城中有名号的同齡人她都送了請帖,算是變相宣告一下自己已經恢複如初。
宴會的籌劃自然有小蠻帶着宮人完成,驚羽不用怎麼操心。
寒冬臘月裡也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剛好公主府内有一個如今已經凍的硬實的内湖,她便邀了人來跳冰嬉,看個熱鬧。
住在皇宮中的時候驚羽若是想要宴請自然是十分不便的。
皇宮盤查嚴格,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進出,最多也隻能請幾個交好的朋友入宮見見面,所以多是去别人府上參加宴會。
就這還是因為她能夠随意出宮,如果是驚婉她們想要出宮幹什麼事情,是必須要先同皇後報告,得了同意之後才能出宮的。
所以這也算是她第一次正式舉辦宴會,盡管準備時間比較倉促,但是還是盡可能的考慮了許多事情,争取做到盡善盡美。
因着驚羽舉辦宴會的原因,剛被逮回去兩天的安樂立刻又找到了由頭跑出來,美名其曰要幫驚羽操持宴會,每日都往公主府跑。
驚羽雖然沒有給太子妃那邊正式送帖子,但是還是親自去了趟東宮,将自己要舉辦宴會之事告訴了宋氏。
宋氏本來是想親自去參宴的。
但是後來又聽驚羽說起賓客的名單,都是些未婚的公子小姐。
自己雖然也算是同輩之人,但是一來身份擺在這裡,二來又是已經成婚之人,宴請中并無任何當家夫人,她去了反而可能讓有些客人不便,所以最後還是婉拒了驚羽。
不過她也猜到驚羽沒有正式送帖子而是親自來說明可能就是這個原因。
聰明人辦事向來不用說的太明白,宋氏同驚羽在某些事情上還是很有默契的。
都是些自小就認識的人,驚羽也沒打算大費周章。
初九當日睡到辰時末才醒,又在被窩裡賴了半晌,直到小蠻過來說驚風已經過來了才起身梳洗打扮。
驚羽辦宴會,驚風自然要第一時間過來撐場子,誰知道來的太早,驚羽那個家夥居然還沒有起身。
于是在等着她梳洗的這段時間,驚風十分自覺的當起了主人翁,替她接待起了同他一樣早到的幾個客人。
驚羽也是第一次正經兒辦宴會,請帖上寫的時間可是正午,沒想到真的有能提前這麼長時間來的人。
平日裡她去别家赴宴向來都是踩點兒,哪裡知道那些人不是早到一會兒而是早到了這麼多。
等到驚羽出來的時候,賓客都已經來了差不多三分之一了。
驚毅見她豔光四射,估計打扮費了不少功夫,教訓她說:“驚風說你辰時才起,明知道今日有宴,昨晚怎麼不早些休息,哪有主人讓客人等的道理。”
如今看到驚毅,驚羽也不知道該做何感想。
他們同驚毅小時候的确是親近的,至少是兄弟姐妹中除了皇兄之外最親近的一個人了。
但是随着大家逐漸長大,天生的形勢立場不同,他們同驚毅注定走不到一起去。
雙方之間必定争鬥不斷,既是皇兄同驚毅兩個人之間争鬥,也是雙方背後勢力的争鬥。
但是兄弟之間的争鬥在父皇在位之時是不可能放到明面上來的,所以所有人還是需要繼續來往。
驚羽連沒見過幾面的六部尚書家的公子小姐都請了不少,自然不可能漏掉血脈相連的親皇兄。
恍惚隻是一瞬之間的事情。
她同驚風都不可能一直避着驚毅,哪怕是這段時間驚羽也同他見過不少次,自然不可能讓他看出什麼端倪。
驚羽表現十分大方:“昨晚看書看的有些晚,所以起的遲了。不過你們都在,替我這個妹妹招呼一下又不會怎麼樣,難道你們還能嫌棄三皇子同四皇子招待不周不成?”
驚羽話中帶笑,對着客人們就是一番調侃。
同驚風一道前來的崔弘謙聞言立刻上道的接上了話,開玩笑的說道:“那可不敢不敢,三皇子您還不趕緊收了教訓,公主不敢朝您發火,怕是等會兒都不讓人上珍馐了,我可是餓着肚子來的啊。”
驚毅被他二人一唱一和,臉上的嚴肅也繃不住了,也笑了笑:“行了,不說你了,今日你做東,我們全聽你的安排。”
驚風也點頭附和道:“是啊,今日是怎麼安排的啊?”
驚羽同客人們一一打了招呼,令小蠻先送上糕點茶水:“沒想到你們來的這麼早,我讓人去請了冰嬉,不過他們應該要午後才會過來。”
“大家先用些點心,若是覺得不那麼冷的話,倒是可以一起去雪地裡玩玩,參觀下府邸。”
“若是覺得有些寒,不如就在暖閣中稍坐坐,棋枰投壺筆墨紙硯都有準備,大家自便便好。”
驚羽請了不少人,長安城中權貴世族的公子小姐基本都來了,自然也少不了皇子王孫。
除了剛五六歲的四公主驚彤,二公主驚婉同三公主驚溪也來了,皇子府中的四個皇子也一個都沒有落下。
足足有幾十上百人的宴會,驚羽自然是不可能同每個人都認真攀談,多少在迎接的時候打了個招呼,之後便讓衆人自樂。
驚羽一向得皇帝寵愛,所獲賜的公主府自然氣勢恢宏。
合并了三處府宅,工部用了一兩年精心修繕過,亭台樓閣,處處精緻,昨日臘八才下過一場大雪,所以此時公主府内景色格外的好。
皇後知道驚羽要辦這麼大一個宴會,怕她公主府上無人操持,特意讓芳洲帶了昭和宮内不少宮人出宮來幫忙。
剛好宴會之後驚羽要搬回皇宮,這些人也能幫忙搬搬行李。
芳洲是皇後身邊除了漢女之外的第一人,有她在,宴會自然是出不了什麼大錯的,驚羽也十分放心。
長安城内真正的權貴圈子就這麼大,其中更有各種世家姻親,交相關聯,所以驚羽請來的這群人也都互相認識。
驚羽哪怕同其中大多數人都沒有什麼深交,但是至少都是知道名字身份長相的。
這群人也是自小就在各種宴會上見面,雖然親疏有别,但是在公主的宴會上大家都端的住面子。
不熟的就互相打個招呼,相熟的就聚在一起多說些話,反正公主府這麼大,幾個人湊成一個小圈子,哪裡說不了話。
驚羽也不拘着客人們,隻在迎接的時候同他們說一聲大概午時左右在水榭正式開宴,便令宮人待帶着他們自去玩樂。
她沉寂了整一年,這其中大部分人上次見到她的時候還是在去歲大疫之前。
今日重見,驚羽一身火紅錦衣,以金線在裙裾壓出各式圖案,發間綴三色瑪瑙,耳墜珍珠,左眉尾以朱砂勾出一隻帶着長枝的臘梅,秾妍殊色上的一朵寒梅,妙筆勾出了她的十分貴氣。
衆人面上雖然都不顯,但是也都十分清楚的知道,這個自出生開始就名噪長安城的傳奇公主,哪怕在沉寂了整整一年之後,一旦露面,仍然會第一時間就成為人群中最耀眼的那個人。
因着請來的都是些尚未成婚的公子小姐,又都不是不知事的年紀,多少要顧及着些男女大防。
所以雖然驚羽沒有男女分而設宴,但是吩咐了公主府的宮人必須認真跟着,莫要讓公子小姐們單獨相處。
若是在她的公主府内傳了什麼閑話出去,她的臉還要不要了。
作為主人翁,驚羽可沒時間像安樂那樣四處找人去玩。
她被昌平長公主關的久了,逮住個機會就要撒歡兒了。
驚羽一直在前廳接待客人,等到客人來的差不多,也差不多到了正式開宴的時候,便吩咐人去将所有客人帶到水榭那邊。
賓客人數太多,放在廳堂之内宴請自然是不太可能,公主府内有人工鑿出的一片湖泊,如今已經凍的十分瓷實,驚羽便決定将宴席設在水榭。
為了解決露天寒冷,驚羽令人将水榭用透光的棉布三面圍起,隻留一面觀看冰嬉,又令人燃起衆多炭盆,自然是不可能做到溫暖如春,但是多少也還算是惬意。
寒冬開宴,自然少不了酒水。
驚羽沒有請年紀太小的人,來客多多少少都能飲些酒。
她選了溫和的梨花白,若是來客不能飲酒,也有各式茶水同果漿。
冰嬉藝人技藝高湛,在冰湖上動作優雅大膽,不論是賓客還是驚羽都十分滿意。
更有甚者,哪家大膽的公子居然親自上陣,親自給大家表演了一個什麼叫做東施效颦,惹的衆人哄堂大笑。
那人也不在意,借着自己好歹達到了娛樂大衆的目的,十分大方的向公主讨賞,要走了驚羽前年才得的一副顔大家的真迹。
是當時皇上賞的,所有人都知道是驚羽得了,氣的驚羽斥他估計是早就惦記這個所以今日才願意主動出這個醜。
衆人面前,驚羽剛說出口的話自然不可能收回。
雖然氣他居心叵測,但是堂堂公主也做不出在那麼多人面前食言而肥的事情,哪怕氣的牙癢癢,還是故作大方的令人取了字帖過來。
那公子精心策劃得了愛物,哪怕面對驚羽陰陽莫測的語氣也沒有妥協,一句“感謝公主割愛”說的那叫一個迅速且真誠,徹底杜絕了驚羽想要出爾反爾的可能性。
用膳完畢,冰嬉也結束了。
驚羽也不拘束着所有客人,令人在水榭中擺了許多玩樂之物,應有盡有,若是他們想要在公主府中繼續逛逛,也自然是可以的。
驚羽先是陪着人熱熱鬧鬧的玩了一會兒射箭投壺,看到那邊的小姐們在讨論着對詩比詞,驚羽沒有去參與,但是令人取了彩頭送了過去。
後來又帶着安樂同幾個客人們一起逛公主府,
驚羽自認沒那麼喜歡奢靡享樂,但是這公主府修建的的确合她心意,景色優美,一場大雪下來,更添三分巧奪天工。
待到未時末,客人們陸陸續續前來告辭。
冬日天黑的早,昨日下過了雪,路上也容易耽誤時間,所以驚羽也不留人,一一送行。
申時正左右天色就全黑了,驚風看府上已經沒有客人了,同驚羽說了一聲便也準備啟程回去了。
驚婉同驚溪回宮路比較遠,宴席結束後沒過多久就啟程回宮了,驚毅同驚涵驚昀早些時候也已經回皇子府了。
本來他們是要叫着驚風一起回去的,但是驚風說要留下再幫驚羽一會兒,一行人便先走了。
驚風是最後一個走的,因着天色已經全黑,為了安全起見,驚羽讓陵雲先幫忙将驚風送回去後再回來。
驚風也不同她客氣,說明日自己實在抽身乏術,不能來陪她回宮,待後日再去宮中看她,便坐上馬車回去了。
累了一日的驚羽精神倒是還好,并沒有急着回去休息,而是在做後續的吩咐。
芳洲姑姑上了年紀,忙了一日,驚羽讓她早點回去休息,回頭吩咐小蠻帶着宮人們打掃殘局。
而自己則是回去稍微換了身輕便的衣服便去了書房。
明日就要搬回皇宮,盡管箱籠什麼的都已經收拾好了,但是書房裡有許多她随時要用的東西,并沒有提前就收起來,便打算趁着最後這點時間去歸置歸置。
誰知道她剛進書房,還沒來得及坐下呢,小蠻就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公主,您快來看看。”
小蠻是皇後精心挑選放在驚羽身邊的大宮女,未來是要獨當一面的,很少有這般慌張的模樣。
驚羽也被她吓了一跳,趕緊起身跟着她走進了後院的一處廂房。
一進去就看到床上躺着一個少年,臉色蒼白的甚至有點泛青,眼睛緊緊的閉着。
旁邊的陳侍見驚羽來了,趕緊将情況說了:“打掃水榭的宮女們把用過的東西歸置的時候,在雜物房裡發現了他。”
“發現的時候已經昏迷過去了,公主可認得這是哪家的公子,要趕緊派人去通知其府上才行。”
之所以知道不是什麼賊人或者下人,其實一眼即明。
衣着服飾皆是上等,連身上的一些飾物都不是尋常人家能得的,定然是權貴之家。
這樣的公子,怎麼會凍昏在公主府的雜物房裡?
又補充道:“應該隻是凍到了,公主看要不要去請大夫?”
小蠻接話道:“奴婢覺得這位公子有些眼熟,但是實在是想不起來到底是哪家的公子了,公主可還有印象,是不是今日來赴宴的哪家貴客?”
今日公主府内貴客來往,小蠻并沒有親自接待每一位來客,一時也記不住每一位來賓的面容。
所以猜估計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導緻了這位公子赴宴過程中昏迷了過去,所以沒趕上回府。
但是仔細想想也說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