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捏得不痛,冷江抿了抿唇,擡眼,對着國王冷冷的說:“主不收殘忍之民。”
霎時,國王的紅油面上,噗得炸開,變成燒焦的油面,肥碩的兩頰顫顫抖抖,眼睛徹底隻有一條縫,咽喉裡泵出幾個怒氣音,他張大嘴,似乎想吼叫,最後兩張厚嘴唇癟了下來。他整個人像個壞掉的軟黃油,堆在那裡,無力抖動惹人生厭。
安禾和冷江被趕了出去。說得也不對。
國王低着頭,肥大的身軀變得越來越小,他吞吞吐吐的說:“神父,你累了。”
在安禾他們在走出門時,聽到他喃喃一句:“……神父,隻是累了……”
神父基拉每次結束與國王的會談,國王都會親自送他到宮門,給他安排最好的皇家車騎将他送回聖殿。這次神父一人出來,國王寝宮外的侍官連忙迎了上去,殷勤的問神父準備去哪。
冷江側頭看了一眼安禾,她現在飄在他旁邊,冷江敏銳的感知到她情緒一下子變得有些低落。安禾對冷江的視線很敏感,而現在她低着頭在想什麼,完全沒注意到冷江。
“帶我去見墨菲斯特。”
侍官詫異,因為神父基拉每次來皇宮除了見國王外,誰也不見。也不會去皇宮其它地方。他問神父準備去哪裡,隻是一句日常問候,其實早就準備好了車馬,國王送神父出來,神父就可以立馬灰聖殿了。侍官還奇怪國王今日怎麼沒陪神父出來。不過,好的侍者,就是執行命令絕不多問。
侍官安靜的在前領路,還有一些侍從在冷江他們後面跟着。
冷江牽着安禾,這在後面的人看來是一個詭異的畫面。神父似乎在抓着什麼東西,可是他身邊空無一物。
突然,冷江停了下來,伸手摸向安禾的太陽穴。
安禾愣愣的看着他。
冷江“看”到了剛才安禾安靜時的一切想法。
他大手覆住安禾的半張臉,淡淡的暖意從掌心傳到面上。
他說:“安安,他做的事情讓你憤怒了。”
“我說出的話,壓迫到他的心靈,讓他感受到他一直回避的罪惡感。”
安禾想說話,卻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是她讓冷江說的,她想起看到國王的最後一幕,他變得那麼小那麼小。
她讓冷江說出那樣的話,是她一眼就看出神父基拉對國王的意義,她知道神父口中的話,能讓國王那黑掉的心肝,重新感受到最初的害怕無助。這樣,他才會明白他的命令其實很殘忍的對待了很多人。
難道國王不知道他是殘忍的嗎?
預謀殺害王後和大王子。
“洩露”情婦歌女的信息,讓歌女處境更加黑暗。漠視小王子在外艱難生存。
他知道的。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因神父的話被敲擊心靈,實際也不會反思他的舉動,而是在懊悔說得太難聽讓神父接受不了了,他隻是在害怕失去唯一的聽衆神父基拉罷了……說不定,神父基拉怎麼想的他也不在意。他要的是神父基拉“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裡,像玫瑰金雕花瓶那樣美麗的站在那裡,聽他說話就好了。
他不會忏悔的。
冷江憐愛的看着安禾,“本該是國王在罪惡感中忏悔。”
“可為什麼現在是你在忏悔呢?安安,你為什麼會有負罪感了呢?”
在冷江停下,說出第一句話時,周圍的侍從就齊齊惶惶不安的跪下,頭趴在地上。皇宮裡一直有鬼魂在飄蕩的傳聞,他們以為神父正在對不願離去的人們做淨化。冷江掃了一眼他們,他們再度齊齊的站起,僵硬的離開了。
宮殿外陽光大好,帶着玫瑰花瓣的風從菱形窗口灌了進來。
安禾恍神,淡淡的難過漸漸湧上心頭。
國王犯下不容原諒的罪惡。安禾沒有心軟可憐他,也沒有認為她讓冷江說出那樣的話是錯的。
“我、我覺得他該受到懲罰。我看出了他在意什麼,然後讓你說出那樣的話。我覺得我這樣的行為滿是惡意,也讓你沾染上了惡。”
“我認為他該受到懲罰,究竟是因為他做了壞事,還是我那說不清道不明的自大心理在作祟?就是我似乎從他受到懲罰,且這個懲罰是我做的,我從中獲得了一種隐秘的快感”
“我的行為并不純粹……”
冷江靜靜的看着安禾,她的眼瞳略微虛散,冷江突然想起安禾八歲時的模樣。可可憐憐的。
他半蹲下來,與安禾平視。
“安安,一刹那,變幻莫測。一霎間是善,一霎那又是惡。善惡共存,善可大可小,惡亦然。善會變惡,惡也會變善。有時,善便是惡,惡便是善。善惡難測……”
“你在害怕你從善越到了惡的界限内。”
安禾說: “我怕在所謂正義中迷失,堕化成真正的黑暗。”
“安安,你不要試圖消化掉他人的罪惡。”
“我沒有。”安禾下意識回答,反應過來時,不能理解冷江說的話,“嗯?”
冷江摸了摸安禾的頭,“身為人,你可以自私。”
不用因為自己在做任何事情時,帶了自己的主觀欲念,就産生罪惡感;也不用因為無法幫到别人,就厭棄自己無能;更不用對自己在善惡界限上持有極高的标準。
安禾笑了笑,笑得牽強,她還是沒能從低落的情緒中走出。她一直都是自私的啊。她盡量營造出輕松的語氣:“人可以自私,神明不可以嗎?”
安禾是在開玩笑,她知道自己說出的話沒意思,是個廢話。神明自然是不可以自私,不能有私欲。
冷江想了想,“神明不在乎。”
善惡一事,冷江他不在乎。即便善惡的平衡對世間穩定的運行有很大的好處,他也不在乎。
他不在乎任何生靈,甚至他都不在乎這個世界。
不過,冷江再仔細的想了想,又補充說道:“大概吧。我隻是隻章魚,不是什麼合格神明。”
面對他的話,安禾沉默了一下,然後哦了一聲。
“我不夠強,也不在乎這個世界。好像除了我有個自然主神的神格外,我哪裡都不像神明。”
“哦。”
冷江委委屈屈的捏了捏安禾的臉。
安禾笑了一下,“我很喜歡這個世界。冷江要是不喜歡,那也沒有關系。”說完,安禾裝模作樣的歎了一口氣。
“安安,總是會說些讓我心疼的話。”
安禾被冷江的話驚了一下,“什麼啊?”
“我心髒跳得好快好快,快到有些疼了呢。”冷江貼近安禾的臉,他們兩人像小時候一樣臉貼着臉,冷江的臉冰冰的,“我好喜歡安安,安安喜歡什麼,我就喜歡什麼。”
安禾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們去找墨菲斯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