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明帝端坐上首,斂眸看了幾眼這個跪在底下他數月不見的小兒子。
他黑了幾分,也壯了點。
臉上多了幾道結痂的小口子,眼下有不加掩飾的烏黑,下颌還有青黑的胡茬,俊秀的五官平添了幾分風塵仆仆的蕭瑟,原本吊兒郎當的草包似乎還有了幾分殺伐之氣。
最重要的是,原本十成十向他母親的容貌,此刻終于能從中窺得一分他的神采,原本矯弱冷漠的神情甚至有了幾分孺慕的向往。
律立明緩和了神色,收起了些不耐:“起來吧,回京路上遇刺,可有受傷?”
律子政詫異了一瞬,随即很快掩飾過去:“多謝父皇關心,都是些小傷,兒子已經全好了。”
父慈子孝的場面并沒有維持多久。
律從風看見自己幾次三番派人刺殺的目标此刻完好無損的站在自己面前,氣得咬牙切齒:“三弟,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律子政聽着,好看的桃花眼彎了彎,那股子風塵氣又露出來:“二哥可冤枉我了,此去越州,弟弟我知道二哥心裡惦記着我,特地還給你帶了一個禮物回來。”
他說着招招手,兩個侍衛壓着一個人進來,待到近前,有大臣驚呼一聲:“這不是潘明合嗎?”
律子政贊賞得看了一眼那個大臣一眼:“他就是越州刺史潘明合,也是二皇兄殺害謝大人的理由。”
律從風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起來,可律子政恍若未聞,繼續補充道:“早前我就傳信回京,越州刺史與山匪勾結欺壓百姓,這件事諸位大人應該都清楚吧。”
何止清楚,律子政在越州大勝山匪才是把滿朝文武驚得屁都不敢放一個,又傳回來越州刺史勾結山匪的事情反倒不那麼引人震驚。
“咱們這位手段通天的潘大人,勾結的可不止山匪,還有律從風!”
律子政的擲地有聲,卻并未如水落平湖那般激起波瀾。
剩下的話已經不必再明說,謝良才身為禦史中丞,審理潘明合一案自然是他的職責,律從風不想自己受賄的事被捅出去,自然要去找謝良才,如此自然就有了殺人的理由。
這些,滿朝文武都想的明白,可想得明白歸想的明白,如何表态歸如何表态。
霍瞻捋清楚前因後果,在心裡輕嗤一聲,這一出鬧劇已經從一個大臣的身死,演變成二位皇子奪嫡,甚至摻和着丞相一家獨大把持朝政的隐患,如今的蘇家比之當年的金家又有什麼兩樣。
他悄悄将視線挪向上首的立明帝,這位莽夫将軍出身半路做了皇帝的人,眼下對自己信任多年的軍師當真還能一點毫不介懷嗎?
“是他,給我匕首的二位公子中就有這位...這位皇子殿下。”
聲若蚊蠅的啜泣再次打破僵局,柳曾柔是站的最近最先反應過來的:“二皇子殿下!楊達已經指認,你還有什麼好辯解的嗎。”
律從風從潘明合出現就已經慌了神,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外祖求助,卻發現他也隻是沉着臉看向上首。
律從風徹底亂了陣腳,“噗通”一聲跪到地上,連連認錯:“父皇,父皇,兒子認錯,兒子不是故意的啊,兒子隻是一時糊塗,并非有意殺害謝大人,求父皇寬恕兒子。”
終于,替謝良才讨回了公道,柳曾柔壓在心底的大石頭落了一半,原還以為還有一番唇槍舌劍,卻不曾想突然就有了轉機。
她想着,探究的看向楊達,不知他怎麼就改了口,卻恍然發現他正一臉英勇就義的神情緊緊盯着那位身着太子朝服的身影。
可真是奇怪奇怪,這位無知小民居然把太子的分量看得比二皇子還重。
律子政倒不知道他身後發生的這一切,看着昔日耀武揚威的仇敵哭喊着跪在地上求饒,心底也并沒有暢快多少,他舔了舔唇,還是躬身開口:“父皇,潘明合勾結山匪,魚肉百姓罪無可恕,兒臣以為死罪難逃;二哥,腦子蠢笨,許是受奸人所害也說不準,兒臣鬥膽,請父皇罰他禁閉半年以示懲戒。”
明懲暗保,慣是皇帝包庇兒子的手段,潘明合一死,勾連的一切就無從查起,二皇子殺了人明明該先收押廷尉獄。這一切若是皇帝說出來的倒也合理,從太子嘴裡說出來到顯得匪夷所思。
立明帝身上的肅殺之氣愈發明顯,他隻冷哼一聲,扔下一句:“準了。”就大步離去。
留下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律從風和霜打的茄子似的小聲回了句:“兒子認罰。”又氣鼓鼓的瞪着律子政,像是要把他給盯個窟窿出來才肯罷休。
律子政懶得理他副小人做派,剛要轉身離開,卻被皇帝身邊的内監攔住:“還請殿下留步,稍後陛下要見您。”
不等他問些什麼,那内監又先後攔下了柳曾柔和律遷,先帶着他們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