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市的夏季，潮熱的水汽蒸發成肉眼可見的波紋，體表皮膚向外滲出薄薄的細汗，戴維德為期半月的訪問工作接近尾聲。

他決心相信他肯定在某個時刻，在這個諾大的校園裡遇見過她。

偶然吹來的一陣風把他的襯衫吹動得像海裡擺動的魚尾。

他沒有隐藏他落寞的神情。

圖書館門口的雕像處，三三兩兩的畢業生正合影留念。

戴維德逆着人群而行，和一位蹦蹦跳跳的女孩擦肩而過。

她身上的清香和他陷入沉睡前的氣味一樣，他驟然轉身，早已尋不見她的蹤影。

光影交錯，樹影重重。

如果她也是今年畢業，想必也會和那些女孩一樣洋溢着無邪的笑容，可惜他不認識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徐汀和章琳雅在折磨了她們四年的教學樓面前留下最後的合照。

“我曾罵過它無數次。”

徐汀萬分感慨，她曾在4教熬過大夜，也曾在這個地方被欺騙謾罵。

但是一切結束的時候，曾經厭倦的蟬鳴聲在不相連的低語中和心髒一起震顫。

章琳雅擁抱着她，“垃圾學校，毀我青春，離開了還要害得我哭這麼慘……”

飛機在天空留下一道白色的軌迹，東八區和西五區相差十三個小時，《最後的晚餐》中，耶稣和他的十二門徒也是十三個人。

當耶稣說出有人出賣他時，門徒的猶疑、憤怒，心虛各種表情躍然紙上，當徐汀給徐偉扔下一個炸彈時，他的憤怒和心虛又如何在世人面前表演呢？

*

愛和死亡是永恒的議題。

那個夏天，如絢爛氣泡的回憶終究在時間流逝中失真，戴維德現在已經記不清女孩到底長什麼樣了。

她是否在玫瑰色的夕陽罅隙中抓住過有關于他的事迹？

牧師念完聖經中的一節，卡洛兒.傑因特裡嘟囔的抱怨也停止了聲音。

“真應該把那個假中文老師抓去坐牢。”

卡洛兒盡量避免回憶誤傷戴維德的過程，在異國他鄉的窘迫讓她下定決心學習中文。

然而她卻遇上了一個隻想賺錢不想教知識的留學生，對方似乎把她當作人傻錢多的笨蛋，明面上看似耐心地教她學習，背地裡卻用髒話嘲笑她的發音。

戴維德照常和母親做禮拜，克裡斯汀得知他們在中國的經曆後，暗自為那個善良的小女孩祈禱，“希望她永遠健康快樂。”

戴維德勸卡洛兒收起她不切實際的念頭，如果她隻是想玩玩，根本不需要費那麼大勁去學習一門新的語言。

卡洛兒不理會他的輕視，她仍然不死心地在學校論壇上尋找相關信息，在投訴了那個沒有師德的人後，她所在的住所收到了來自不明人士投遞的血腥玩偶和惡心雜志，因為地址洩露，她不得不搬家。

她的朋友告訴她，有些奇怪的人還會寄各種辣眼睛的東西，裡面放了隐形攝像頭，就是為了拍你出醜的那一刻，他們還會将這些照片上傳到他們自己建立的網站，把這些東西當成戰利品，而且網址經常變換，想要投訴也沒有辦法。

*

在去過教堂後的第二個月，YN大學和DL大學聯合舉行一年一度的學術研讨會。

卡洛兒神色恹恹地聽着優秀畢業生緻詞，她這些天把自己黃偏棕的頭發染成了落日橙，戴維德說她就像夜裡會發光的蘑菇……

呸，他才是蘑菇呢！

她四處張望，仿佛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那個女孩帶着一副金絲眼鏡，漫不經心地做着筆記，貼身的襯衫展示着姣好的身材，腳尖随意點着地。

卡洛兒看着那張越來越眼熟的臉龐，仿佛回到了那個無助的傍晚，那個女孩身上照射了一束暖光，把他們從路邊拯救了下來。

卡洛兒想證明心中的猜想，會議結束後，她蹬到徐汀身邊，和她攀談了一會兒。

戴維德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被擋住視線，看不見徐汀的身影，他想攔着卡洛兒，别因為急着擺脫上一個老師的陰影就去找一個陌生人，以她的智商，絕對又會被騙。

戴維德拗不過她，坐看卡洛兒興緻沖沖地去别人面前自讨沒趣。

不知道卡洛兒和她說了些什麼，那女孩低聲笑着往這邊看了一眼，戴維德和她對視了會兒，看見她圓潤的眼睛，她勾了勾吹到側臉的長發，然後目光再次放在了卡洛兒身上。

“那就這麼說定了！”

卡洛兒興奮地和她握了握手，還和她交換了聯系方式。

戴維德難以理解，“你不怕她是個騙子了？别犯傻。”

卡洛兒好笑地回複他，“你怎麼會這麼想，哦，我的朋友，你絕對不知道你将錯過什麼。”

戴維德顯然沒有認出不帶墨鏡的徐汀。

他再次看過去，她已經收拾好東西和身邊的男人離開。

氣溫陡然上升，看見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他産生了一股莫名煩躁。

*

天朗氣清，陽光和煦，放眼過去，公園裡多得是野餐和休息的人，隻是卡洛兒的問題有些不合時宜——

“格老子是什麼意思？”

“WTF真的是我愛你的意思嗎？，我讀書少，你别騙我。”

徐汀真的察覺到卡洛兒上一個中文老師是多麼不負責了，“他怎麼能教你那些東西？”

徐汀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卡洛兒的中文作業後，又提醒她，“找字和我字不是同一個字呀！”

卡洛兒小聲抱怨了一句，“比劃太多了，我以為沒寫就不會被發現的。”

她的手腕内側還有筆墨的印記呢。

除了這些小毛病，卡洛兒學習的态度還算認真，她不是完全沒有基礎的人，她更需要的是和母語者的溝通和交流。

戴維德對于卡洛兒莽撞的學習行為有一絲的擔憂，他偷偷跑來假裝看着報紙，時不時偷看她們一眼。

卡洛兒來之前還邀請他一起學習，那眼神像是在暗示他，他不來會錯過什麼重大的事情。

她覺得戴維德沒救了，這個臉盲的人，活該找不到女朋友。

救命恩人在眼前這都認不出來？

不過，卡洛兒好幾次問起徐汀在中國時有沒有遇到什麼大事，徐汀也像是聽不懂暗示一樣，說自己過得很平靜，沒啥印象深刻的事。

徐汀懵懂地說：“我沒遇上什麼難以忘懷的人啊？”

她接着補充道：“不要亂用成語，多看看我給你的語法小冊子。”

卡洛兒真是服了這兩個臉盲了！

她就染了個頭發，徐汀怎麼就把她給忘了？！

難道是她那天哭得太醜沒有今天的美貌嗎？

戴維德冷酷地走到席地而坐的兩個人面前，“準備走了嗎？”

卡洛兒靈機一動，“汀汀，晚上和我們一起吃飯怎麼樣？”

戴維德用餘光偷瞄着身邊的女孩。

徐汀連連拒絕，“哦，太遺憾了，我回校後還有一個學院會議要開。”

她離開時松了一口氣。

這個男人怎麼看上去有點不好接近的樣子，她還是離他遠一點吧。

徐汀結束教學行程，她晚上還要回去參加一個留學生舉辦的派對，據說大家都在裡面打聽各種消息，比如在哪裡兼職，或是哪裡有便宜的公寓。

徐汀的公寓就是承租上一個即将回國的女孩的，很多人會在暑假把房子短暫的租出去回一下血，而徐汀走了大運，她不用多付中介費，對方看上去真的很急于脫手，很多可以帶走或者轉賣的東西都留給了她。

因為這個時間YN周圍的房子基本上都被搶空了，或者有些二房東會趁着這個時間加價，能夠承租到這個比較幹淨的公寓，她感覺十分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