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涯果然着了風寒,頭昏腦漲,腳步虛浮,但她仍是起了個大早,掙紮着爬到喬波跟前,提出想看看府志。
喬波原本都是晌午才到衙門的,今日來得早是為給望涯送行,還裝了滿滿一箱的山貨,怎料臨走之前她還有事情要辦。
“實不相瞞,下官正在編寫一部天下錄,目前隻記了經安府。好不容易來一趟人傑地靈的臨江府,卻沒有充足的時間好好體會,隻好鬥膽朝大人借看府志。”望涯确實在籌備寫下這樣的書,她到過哪兒,便要把那兒記下來,那邊有什麼風景,有什麼吃食,有什麼人,都記,她如今最大的心願,便是在臨死前把這本書寫完,最好能有七尺厚,那樣便死而無憾了。
“好好,來人呐,拿最新的冊子來。”這也很合喬波的心意,府志上記錄的除去風土人情,還有每一任知府的‘豐功偉績’,雖說含有不少水分,但隻要看的人夠多,也能成為事實。
等望涯看了他的功績,回京便能更加誠實地替自己蓋一蓋‘渎職’的罪過了。
望涯小心翼翼接過,似有目的地翻看,邊翻還不忘拍拍喬波的馬屁:“知府大人殚精竭慮,上任以來當真是政通人和百廢俱興啊……”
喬波笑得開懷,正要客氣,望涯卻話鋒一轉,她找到了記着曾夫人事迹的章節,字裡行間寫的确實是曾夫人的事迹,卻從頭到尾都用‘曾夫人’代稱,關于她身份的,一個是‘花氏之女’,另一個是‘曾觀之妻’,通篇看下來,竟能叫人無意識的把花氏,以及曾觀代入到這些事迹中,而花獨義倒像是個局外人了。
“隻是……曾觀已然被打入監牢,再用他的姓氏記錄此大事,實在是玷污了臨江府志,有損大人清名啊。”望涯歎道。
喬波一怔,将腦袋湊近一看,還真是,于是道:“那把曾觀剔出去。”
望涯一怔,将冊子交還到喬波手中:“曾夫人未出閣時名為花獨義,何不直接記其姓名,否則萬一她娘家再出什麼幺蛾子,豈不是還得再翻出來改?”
喬波點點頭,深以為然:“望司直果真聰慧過人。”
事情辦妥後,望涯啟程了。
喬波看着遠去的車馬,心頭竟湧起一陣淡淡的憂傷,沒了曾觀,望涯也走了,這不就沒人陪他品美食,賞月色了嗎。
“大人,這是……”
侍女發現了一個沉甸甸的錢袋,是望涯留下的。
……
望涯回到京城時剛好是晌午,天氣晴朗,竟又回了暖。
她回到住處沐浴更衣,接着揣上公文,預備到大理寺複命,途徑她命運多舛的宅子,發現已經修繕完整,可用的材料都不是自己先前訂的,要比那些貴上許多,她甚至一度懷疑這不是自己的宅子,在門口走了兩個來回,确認上頭挂着的确實是‘望宅’二字。
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循聲望去,是有人正在艱難地拖動一大棵翠柏苗,沿途留下一道土痕。
那人停在望宅門前,自顧掏出鑰匙解下鎖頭,接着繼續吭哧吭哧搬起那棵撲簌簌掉葉子的翠柏,并未注意到駐足的望涯,直到望涯倚着門框,笑道:“夜入人家,按律當笞四十,你這是在青天白日裡擅入人家,這該如何判呢。”
賀微聞聲回頭,也顧不上手裡的松柏了,徑直撲向望涯:“你回來啦!”
“對呀,原本是要更早一些的,可案子忽然有些波折。”
賀微嗅見望涯身上淡淡的熏香,便問:“你沐浴過了?”
望涯點頭,咧開一口大白牙,笑道:“得去大理寺複命,總不能蓬頭垢面的去。微姐,我得走了,正好趕上會食。”
“那裡頭能有什麼好吃的,你今兒早點散衙,到家裡來給你接風洗塵。”賀微心裡很快列了幾道菜,誓要把她補得身強體壯。望涯走出兩步路後又折返,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小樹苗:“這個等我回來再弄,太沉了。”
她算得不錯,确實正好趕上會食,同時她也算錯了,張行簡不是好人,他不用吃飯。
張行簡瞥了眼望涯,開始翻看厚厚的文書:“看來臨江府的吃食不錯,你竟圓潤了一些。”
“确實不錯。”那是相當的好啊,望涯看看張行簡,不由得肺腑,看來大理寺的吃食不怎麼樣,他非但消瘦了兩圈,甚至像是有七八年沒合眼了,想來是被張仁昌蹉跎的。
“去吧,會食後過來找我。”
“好。”望涯起身,樂呵呵吃飯去了。
到了廊下,大多數人已經吃得差不多,收拾收拾走了,零星幾個還在邊吃邊談。望涯盛了飯到東廊坐下,正要大快朵頤時,有人将飯碗放到跟前,又持筷要搶她的菜,她一怔,看清來人後一時無語,此舉是他做的也算合理。
林昭道:“怎麼消瘦了?”
望涯将菜往他跟前推了推,低聲問:“周熙的案子怎麼樣了?”
“他已經結案,至于禮部那位,我看也快了。”林昭正要夾菜,那盤子卻遭對面一拖,望涯又問:“此話怎講?”
他幹脆放下筷子:“查得一清二楚,那可撈了不少銀子,你老師東奔西走也無濟于事,再有,同年落榜的書生鬧了好幾天,具呈訴狀,要求徹查。你回來得正好,估摸着待會兒就能有決斷了。”
望涯最後将碟子推到林昭跟前,林昭又問:“以後怎麼辦,你老師沒了靠山,想來你也不會好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