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風棧未作過多停留,第二日一早便啟程上路。
天雖已放晴,路上仍泥濘難行,馬蹄和輪子裹滿了泥漿,舉步維艱。但隻能硬着頭皮前行,幸得稷下學宮離此不遠。
從夏苜君口中得知其他四君子目前均在學宮中。掃地僧必要見上一見。
途中忽聽道旁田地頭上有人哀哀哭泣。但見一人上身短衣,挽着褲腳,光着腳,坐于地頭倒伏的青苗上,他身旁放着一把鋤頭。
男兒有淚不輕彈,能讓一個男人哭成這樣應不是小事。
“停車!”
“王後,我們應速速北上,不宜停留。”
“無妨,身為王後,過問關心每個人是本後職責。”
“大哥緣何在此哭泣?”
那人側頭看了一眼路中行人,見這些人衣着華貴,不是他能攀得起得,隻抹了一把淚沒有理睬。
“可是因為麥苗倒伏,無收成而苦惱。”桃鸢已下車,立于田頭。
那人點頭。
“這場台風造成得災害不小,朝廷會很快撥糧赈災,大哥無需為生計擔憂。”
“早上縣裡已商議此事。”
“大哥家裡人多,挨不到秋收?”
“孑然一身,死生随緣,無甚憂慮。隻這麥種我已擇優育種五年,滿望今年可得良種,被這一場狂風毀于一旦。”
此人臉龐黝黑,手臂健壯,看上去是個常年勞作農人,但談吐自然,并非那些農人佃戶有唯唯諾諾之感。
他身旁麥苗已經抽穗,被昨天狂風吹的倒伏在地,半浸在水中。像梳了個頭一樣整齊。
桃鸢仔細對比他得麥苗和旁邊麥苗,他田間得莖稈更粗更短,穗頭大上許多。
看來這是一位好研究得科學農民。在此田間地頭竟能遇到如此思想超前之人,實屬不易。
“速速排水扶正或可一救?”
“救不得。高溫濕熱,根已發黑漚爛。”
“着實可惜了。”
“五年辛苦,一粒良種未得!”他得語氣透着無奈惋惜。
“研究本就不是一件易事,失敗是常有之事,不必氣餒,打起精神繼續研究。”
“我已無有積蓄,難為繼,再累積資财租地,恐又得等四年。”
“大哥難在此處!如何稱呼? 哪裡人氏?”
“敝姓伍名自奉,乃鄄縣縣承。”
“伍先生育種五年,每年可增産多少斤?”
“第一年20斤,第二年30斤,第三年50斤,第四年增值60斤,第五年......哎,約莫80斤,隻可惜......”他口氣裡無不惋惜之情。
“先生無需哀歎,此種極端天氣在鄄縣并不常見,隻是一時時氣不好,先生以後可選兩地培種,一塊田地,一塊溫室,暴雨狂風來時也覆蓋上屋頂。”
“租地尚需大量銀錢,溫室造價良多!非伍某财力所及。”
“此等好事,何不報與朝廷給與資助。”
“我曾說與縣令聽,縣令斥我不務正業。我也知此非易事,可伍某每每看見那些佃農辛苦一年,累彎了腰,磨破了手掌,交租之後尚不得溫飽,心甚痛。”
“先生憂國憂民,乃高潔之士,禦王是明君,自不會使先生願望落空。蒼天有大愛,自不會不負有大愛之人!”
“且不說禦王遠在高堂,即便藻王亦不會關注吾等小事。”
“社稷民生從無小事!先生無需擔憂,且等着,朝廷自會撥金銀與先生。”
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些話,伍自奉仔細端詳着眼前戴面紗的姑娘。畢恭畢敬行了一禮。
“自古女子多奇志,絲毫不輸男兒身!姑娘見識深遠,敢問您是何人?”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生育種大計。此乃關乎民生的大計。”
“田地溫室都要有,等給先生得田地多了,先生可每塊田地分别種不同得種子,然後優中選優,若隻種一種,未免狹窄。但溫室隻是一時隻需,不可長久,提高産量自不必說,先生還需研究抗風,抗旱,抗病蟲害的種子才行。”
伍自奉眼冒精光,這麼些年眼前人還是第一個和他交流育種之人。他激動萬分,沒想到在這田間地頭尋一知己。
“自古糧食乃第一民生大計,先生若成功,功在當今利在後世,我會為先生建廟立碑供奉。”
伍自奉驚訝之意溢于言表,他可從未想過這個。
“伍某不求建廟立碑,但求真切提高麥子産量,平民不再受饑餓之苦。”
“伍先生大志,小女子定當助先生完成。先生回縣裡等着好消息便是。”
桃鸢跳上馬車。
“走!”
伍自奉一時沒反應過來,剛才似做了場白日夢,待他看見遠去的影子,扔下鋤頭高喊:“姑娘姓名?”
“聶!”
遠處抛來一句。
***
稷下學宮乃學術聖地,自然不是随便能出入的,但冷酷自有辦法。
稷下學宮果然是天下第一學宮,學術氛圍果然不一樣,随處可見捧書勤讀之人,石凳上,樹蔭下,涼亭邊,欄杆處,都是學子苦讀身影。
學宮乃男子雲集之地,但也有五君子和其他高門貴胄攜帶女眷侍女伺候的,所以桃鸢進入學宮并未引起注意,偶爾有人看她兩眼,有人讀書入迷全然不曉身邊事,即使從身旁經過亦為分神。
士族學子們大都住舍區,或三人一間,或五人一屋,其他王權貴族因着不想擠集體宿舍,在學宮外或買或租一個院落居住。來鍍金者多,不學無術者多。
五君子因着名聲顯赫,學識淵博,仁義德行皆是楷模,自和那些纨绔不同,學宮有為他們單獨設立的院落。雖不大,但生活起居,讀書會客都能滿足。
冷酷對羽初意見甚大,他拖拉着布鞋,頭發散亂,衣衫褶皺,頂着這副形象迎接王後。
初始冷酷以為他是管事,誰知進院後,除了一個叫雪姬的姑娘給奉茶倒水,再無其他人,方知那個邋遢的人竟然是鼎鼎大名的懷信君。
聽說他一無門客,二無資财,真不知是如何成為五君子得。
五君子中,蘭陵君門客最多,據傳有超過兩千之多,有謀士,權才,亦有江湖奇才,奇志,奇術之人,蘭陵君心胸寬廣,江湖上可謂三教九流皆容得下。他仗義疏财,投奔之人甚多。
冰魄君和蘭陵君志趣相投,他倆可謂至交,因槐國一年中寒冷時間坡長,投奔之人少,門客數量自然比不上住在一年四季分明的藻國的蘭陵君。
青玉君的門客文人雅士居多,多以舞文弄墨為主,可謂文章第一,美人第一。
就連最不濟的夏苜君,也有一幫忠心耿耿的追随者。
隻這懷信君過于清冷寡淡了,一個王公貴子比那士大夫不如。
“掃地僧?近來可好?”
羽初大略一拱手。
“燒火姑娘,别來無恙!”
“安好安好!”
羽初把幾頁新得策論交給桃鸢,兩人靜坐,似乎無話可說。
過了一會,羽初壓低聲音。
“冷王尋到的新王後可是您?”
”正是。”
羽初點頭,似乎并沒有驚訝之意。
又是無話。
羽酷看着靜默得兩人,不知王後為何要見此人。
門外突然傳來爽朗得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