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病?抱的什麼病?滿宮上下誰不知道你的醜事?這是你裝個病就遮掩得過去的嗎?堂堂皇後,居然在自己殿裡耍猴戲,鬧得天翻地覆,連羽林衛都看見了,宮裡宮外傳得沸沸揚揚,這是要把我們皇家的臉面往地上踩啊!你闖下這麼大的禍,不說去奉先殿向列祖列宗賠罪,還有臉天天縮在這裡睡大頭覺?”或許是跟在皇太後身邊久了的緣故,陳太妃訓起人來也是一套接一套的,頗像那麼回事。
方荟英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指一下一下地摳着裙縫。
見她低頭不吭聲,陳太妃更加得意,訓得也更狠了:“尋常百姓家鬧出這種事也就罷了,偏偏你是皇後,是一國之母,你的夫君是一國之主,你自己說說看,哪朝哪代出過你這麼沒規矩上蹿下跳的皇後?唯有你是破天荒頭一個,日後史書工筆若留個一句兩句,我兒的明君之名都得被你拖累了。闖下這麼大的禍,你竟然一點忏悔畏懼之心都沒有,天天睡你的安生覺,也不去太皇太後,皇太後和我那裡磕頭請罪。這是你一個皇後該有的姿态嗎?”
一頂頂大帽子砸得方荟英腦門青筋暴跳,她終于忍不住了,微冷的目光緩緩上移,最後停在陳太妃臉上,似乎有些疑惑:“依太妃所見,我該如何請罪?”
陳太妃感覺事情有點不大對勁,但一時說不清是哪裡不對勁,便以為是自己多心了,她微微擡了擡下巴。“你不是素來出了名的恭順懂事嗎?該怎麼孝敬長輩難道還要别人教?”
方荟英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向長輩請罪需要孝敬。不知太妃想讓我怎樣孝敬?”
陳太妃狐疑地看着她:“你怎麼突然連這些都不懂了?孝敬當然是要看長輩們缺什麼少什麼,受了什麼委屈,你就該主動去為人分憂。”
年輕的皇後從善如流:“那請問太妃娘娘,您缺什麼少什麼?受了什麼委屈?”
這一本正經鹦鹉學舌的樣子實在太好笑了,陳太妃身邊那個一直瑟縮成一團的少女忍不住擡頭悄悄看了方荟英一眼。方荟英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視線,也掃了她一眼,那少女居然驚吓得全身哆嗦了一下,往太妃身後縮了縮,把頭埋得更低了。
這些小動作陳太妃壓根沒察覺到,她等了半天終于等來了這句話,忙道:“你是後宮之主,我缺什麼你還能不知道?這些天尚宮局越發不像話了,我宮裡多要些吃用她們都推三推四,可見是越加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她從身後把那鹌鹑似的少女扯了出來,往前推了推,“就連玉兒來了,我讓她們比照親眷入宮的份例送日常用品來,她們也隻肯按照最基本的來,半點不肯多給,這不是把我的親戚和那些低品的小妃子的家人混為一談了嗎?簡直欺人太甚!你這個家到底是怎麼當的?是不是壓根沒把我放在眼裡?!”
陳玉兒冷不丁被拉到衆目睽睽之下,吓得不輕,縱然抹着厚厚的粉,也能看出她臉色都青了,整個人抖成一張面口袋,臉上塗的粉噗噗往下掉。
方荟英特别想笑,但場合不合适,隻好努力憋住笑意,清清喉嚨,慢慢悠悠道:“這些我管不了。”
整座寝殿突然一靜,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了主位上的皇後。宋媽媽心中滿是絕望,快要哭出來了。
陳太妃愣了一下,有些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岔子:“你說什麼?!”
“尚宮局是太後在管,太妃有什麼不滿,缺了什麼少了什麼盡管去找慈甯殿,那才是正主。至于親眷的份例,我也當不了家,表妹進宮時我比照從前宮裡的舊例給了三倍的見面禮,盡到了禮數,若是太妃還想要更多,我可沒有了。太妃要覺得不夠,大可以去找慈甯殿和紫宸殿,想必他們二位一定很樂意為您效勞。”方荟英單手撐臉,十分光棍地說道。
“你,你,你……”陳太妃震驚得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卡了半天才終于進入發作的階段,火冒三丈地罵道:“大膽!你這粗魯刁蠻的野丫頭,果然不愧是西北荒野之地的粗野軍漢養出來的,毫無教養可言,竟敢對長輩如此狂妄無禮!虧了當初你家還把你吹捧成名門淑女,蒙騙了先帝。我這就去告訴皇帝,治你個不孝不義之罪!”
“粗野軍漢?!”方荟英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她推開來勸阻的宋媽媽,傲然道,“太妃這是在罵我爹?還是把西北軍所有的将士都罵上了?我方家祖上是出身低微不假,但我爹數十年來為國戍邊,出生入死,戰功無數。西北軍更是死守荒涼之地,以肉身為大乾築一道安全屏障。可是在太妃眼裡,他們都不過是粗野的野人,隻配養出野丫頭是嗎?”
陳太妃往日在皇後面前頤指氣使慣了,對方一直乖順識趣,簡直就像對着一團棉花,可以随便揉捏,日久下來,哪裡還記得言語上的忌諱。這下被突然變臉的皇後狠狠反将了一軍,太妃頓時傻了眼,誰知皇後居然還不肯放過她,咄咄逼人地非要問個究竟:“太妃是這意思嗎?”
陳太妃又羞又惱,臉皮漲得通紅,氣喘得哈哧哈哧的,卻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這時,李姑姑匆匆從殿外趕來,一見這場景,忙奔了過來:“太妃您這是這麼了,可是頭暈了?”
一向腦子不怎麼靈光的陳太妃居然鬼使神差地開了竅,按着頭哎呦哎呦叫了兩聲,白眼一翻,居然倒在李姑姑身上暈了過去。皇帝生母暈厥,這下可了不得了,底下宮人們一下就炸了鍋,都慌忙趕上前來扶人。
福壽宮的宮人們猜到主子多半是裝暈找台階下,忙把人從李姑姑手上接了過來,攙扶着要往外走。
“慢着!”亂成一團的人群後突然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
皇後沉着淡定地排開衆人走上前來,輕柔卻不容拒絕地搶過陳太妃的一條胳膊。那被搶的宮人忙陪笑道:“娘娘明鑒,我們太妃暈過去了,得趕緊送回福壽宮請太醫來醫治。以免耽誤病情。”
笑話,你們當我傻?真要讓她豎着進來橫着出去,那我身上這髒水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外頭的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方荟英淡淡一笑:“何必多折騰,在椒房殿也可以請太醫。”她側過頭喚來小鵲,“你去太醫院,有一個算一個,把所有在那的太醫都給我叫來。”
小鵲遲疑道:“若他們不肯來,我該怎麼辦?”畢竟椒房殿的帳并不是人人都買。
方荟英臉一沉:“太妃娘娘病了都敢不來,好大的膽子!你去我房裡把皇後印翻出來帶去,有哪個膽大包天敢不來,你就拿金印砸破他的腦袋。”
小鵲立刻高興起來,響亮地答應了一聲,轉過身歡快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