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伯見子春癟着小嘴,要哭不哭的模樣,以為他是被家裡這混世魔王吓到,正要安慰,卻聽子春哭喪小臉甕聲甕氣道:“榮伯,我把少爺認成了小姐。”
榮伯愣了下,笑道:“咱少爺是長得像個小姑娘。”
子春道:“而且還跟畫裡的仙子一樣漂亮。”
榮伯是看着金家這混世魔王長大的,見慣了惡形惡狀,饒是再好看的一張臉,也是無法和小仙子聯系起來的。
他想了想問:“小春,你怕不怕少爺?”
子春眨眨眼睛反問:“我為什麼要怕少爺?”
榮伯道:“少爺拿蛇吓唬你,還給你滋尿,你不怕嗎?”
子春搖搖頭:“少爺是跟我鬧着玩呢,那個蛇也沒有毒。”
榮伯看着小孩兒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笑道:“行,趕緊去把衣服換了,我帶你去書房,晚點先生要過來上課。”
子春聽到“上課”二字,雙眼一亮,用力點頭。
他沒上過學,從前他和表哥每次去附近的學堂,趴在窗外蹭課,都會被夫子趕走,導緻他現在大字還不認識幾個。舅舅說來給富家少爺當書童,可以跟着一起讀書識字,他就盼着這事兒呢。
子春飛速換了衣服,邁着小短腿下樓。
除了第一天來金公館,這是他第二次穿過後花園,來到主樓洋房。
主樓坐南朝北,從中間分成東西兩座。據榮伯說,金老爺住東樓,少爺住西樓,兩人劃樓道而治,各占半邊。
子春也是這時才知,金公館隻有兩個主子,一個是那天見到的金老爺,一個便是少爺了,長得像小仙子的少爺。
子春也終于見識了前清王公的闊綽為何物,兩個主子住這麼大一棟漂亮的房子,還有偌大的一個花園,以及十幾個傭人。
而舅舅一家三口加上自己,隻得兩間泥土稻草搭成的窩鋪。
金少爺不去上學,不是像自己和表哥沒有錢,而是瞧不上學堂的大鍋飯,要請教書先生來家中一對一授課。
子春年歲尚小,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模模糊糊,他隻是覺得自己一定要留下來,拿到每個月五塊大洋的工錢,順便跟着金少爺免費讀書習字。
金少爺用來上課的書房,在西樓一層,偌大的一間,窗明幾淨,靠牆的幾排紅木書櫃中,擺滿了各種書籍,可謂汗牛充棟。中間一張大的紅色書案,擺放着筆墨紙硯,想來是金少爺讀書寫字的地方。
“來,小春。”榮伯走到桌前招招手,“我教你要做些什麼。”
子春誠惶誠恐地走過去,他個子矮,那書案原本也不高,卻也快到他肩膀。
榮伯說:“我叫你認認筆墨紙硯,回頭少爺上課,你在旁邊伺候,要用什麼筆什麼紙如何磨墨,不能弄錯了。”
子春點頭。
榮伯指着筆架上一排毛筆:“這是少爺平時要用的筆,按筆鋒分大毫中毫小毫,按軟硬分硬毫兼毫軟毫。少爺如今多是習字,主要用硬毫和兼毫。當然,少爺想用什麼都是按心情來。”
子春默默在心裡記下。
不想榮伯又道:“這些筆原本怎麼分其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少爺都取了名字,你都得記住,免得他要時你拿錯。你聽好了,從左到右依次是大王、小王、鳳凰、老虎、豹子、烏龜、小羊,狗尾巴。”
榮伯面無表情一本正經說出這些稱呼,心裡卻是有點想罵娘。
那混世魔王要用筆時,必須得按着這些名字來,雖然不知道那家夥取這些亂七八糟的名字是根據什麼,但幸好取了就沒變過,用壞的筆換了新的,也會繼承舊名字。
不然他一把年紀也記不住。
之前書童留不下來,這也是很大一個原因。
子春認真聽着,一面對着毛筆一面在心中暗暗記下。
榮伯教他認完筆,又教他如何磨墨,見他照葫蘆畫瓢,學得有模有樣,稍稍放心,便領着人出門上樓去見少爺。
金少爺住在二樓的套房,兩人還沒走近,就聽那那虛掩的房門裡,傳來兩道一聲。
一道大人的聲音,在溫言細語地讨好,一道刺耳童音,在大喊大叫。
榮伯領着子春走上前,輕輕敲了敲門:“老爺!”
“進來吧。”
榮伯推開門:“老爺,先生馬上要來上課了,我帶小春來少爺跟前伺候着。”
子春悄悄從榮伯身後探出半個腦袋,朝屋内看去。
這是一間西洋風格的起居室,中間一套朱紅色天鵝絨沙發,上面坐着一大一小,大的便是那長眉鳳眸的金老爺,今兒穿着一身白西裝,頭發梳的油光發亮,是個很洋氣的打扮,小春隻在租界見過。
他看了眼門口的榮伯和小春,又轉頭去哄身邊那長得跟小仙女一般的兒子:“商羽,不讀書可不行,知道那不識字的人那叫什麼嗎?”
金少爺從沙發蹦起來,瞪大一雙琥珀色的桃花眼,對親爹怒目而視,大聲吼道:“不知道!”
這時,躲在榮伯身後探頭探腦的子春,小聲接話:“叫睜眼兒瞎!”
榮伯和金老爺都忍不住低低笑出聲。
金少爺則是循聲看過來,将眸中怒火射向子春。
子春默默将腦袋收回去,讓榮伯替自己擋住了這道怒火。
金老爺呵呵笑道:“沒錯就叫睜眼兒瞎,我們愛新覺羅的人,怎麼能當睜眼瞎子?”
金少爺大叫道:“我姓金!不姓愛新羅覺!”
金老爺道:“金是漢姓,咱們滿姓愛新覺羅,要是大清沒亡,你可是正兒八經的小貝勒。”
金少爺充耳不聞,站在沙發大吼大叫道:“我不讀書!我不讀書!”
金老爺揉了揉額角,忽然想到什麼似,從桌上拿過一隻竹筒,笑盈盈道:“商羽,你不是想要這隻常勝将軍麼?你要是好好去讀書,爸爸就把它送給你。”
不想,金少爺忽然從他手中搶過竹筒,打開蓋子,将裡面的蝈蝈倒在地上,不等那蝈蝈逃走,他人已經沙發跳下來,光腳狠狠踩在那蝈蝈身上,踩得汁液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