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阿天對自己的認知真的相當清醒,沒有絲毫的偏差。
哪怕是在這樣荒蕪的戰場邊緣,隻要山還沒有秃,隻要還能找到哪怕一點她在本丸見過的食材,她就能将記憶中太鼓鐘貞宗的一切料理方式完美重現,分毫不差的複刻出來。
當然,前提是所需要的廚具并不那麼多,對食材和調味品的要求也并不複雜的那種。
畢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阿天就算學習能力再強,也做不到在這什麼都沒有的荒山野嶺之中憑空變出一桌滿漢全席出來啊。
但這已經足夠讓少年感到震驚了。
不僅毫不費力的就能帶着他穿過天人的搜索,在早已被逃難的村民們反複犁過好幾道的荒山上輕松找出漏網的紅薯、土豆、菌類等食材,甚至還能在什麼東西都欠缺的情況下,拿着把刀就能搞燒烤,靠着個撿來的破陶鍋就做出了各種類型的料理!
——大戶人家的大小姐,都這麼厲害的嗎?!
少年坐在溫暖的篝火邊,手裡捧着熱騰騰的香菇蔬菜湯,隔着氤氲的蒸汽看着阿天,眼神逐漸肅然起敬。
于是認識的第二天,阿天終于知道了少年的名字。
坂田銀時。
一個年僅八歲,就已經在戰場上獨自求生了好幾年的少年。
阿天沒有問他的父母在哪裡,坂田銀時自己也沒有提。
甚至就連他是怎樣在戰場上搜尋物資養活自己的經曆,他也隻是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而已,更多的卻是邊吃東西邊情真意切的狂吹阿天的彩虹屁,一副沒心沒肺什麼都不會放在心上的樣子。
但是阿天心裡很清楚,他都經曆了怎樣的磨難。
沒有任何人能比她更清楚戰争的殘酷,與戰場的冷酷。
墨色的眼眸盛着柔軟的笑意,阿天擡起手,在少年稚嫩的瞎說八道之中,輕輕揉了揉他并不柔順的天然卷。
坂田銀時的聲音有一瞬間的卡殼。
但他終究沒有躲開阿天溫暖的手掌,隻捧着破碗低下腦袋,藏起不自在的表情,輕聲嘀咕了一句。
“……要是阿銀我以後長不高了,你可要負全責哦。”
阿天彎起眼睛。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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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坂田銀時就開始跟着阿天混了。
在阿天的建議下,他們逐漸偏離戰場,往周邊的荒山越走越遠,漸漸走遍了附近幾座早已沒有人煙的山林。
分明是一些無論怎麼看都隻有雜草枯樹存在的荒地,有些地方還明顯早就被人翻了好幾道,連點菜葉都沒有留下的模樣,可偏偏阿天就是能從這些地方找到足夠的食材出來,配合時不時打到的野鳥之類,熟練的做成各種各樣的美味料理。
這一找一個準的本事甚至令坂田銀時一度忍不住懷疑,這個看起來嬌嬌弱弱可可愛愛,卻能單手拿起一口比她自個兒也小不了多少的陶鍋的大小姐,是不是還有着天眼通或者預知未來之類的超能力。
不過這念頭也就冒出一小會兒而已,等他聞到那誘人的食物香氣之時,便全都留着口水抛到腦後去了。
不過短短數日,原本都快瘦脫型的少年便肉眼可見的長出了肉來,面色也多了一絲紅潤,本就機警的暗紅色眼眸愈發神采奕奕,就連幹枯的卷毛也漸漸有了光澤,像一團軟綿綿的雲,蓬松柔軟,手感巨好。
之前的沉默仿佛隻是幻覺,如今的坂田銀時,每天都跟在阿天身邊叽叽喳喳個不停,不是真情實感的對她的料理手藝狂吹彩虹屁,就是一臉心驚膽戰的對她時不時顯露出來的,某些驚人的天然呆行為進行精準吐槽。
比如端着滾燙的湯吹也不吹一下就準備喂給他喝啦,拿着一米來長寒光閃閃的打刀說要幫他修剪頭發啦,撿到個大鍋說可以給他燒水洗澡結果險些把他連人帶水一起燒熟啦……
等等等等,諸如此類。
某方面來說,這日子過得真是比他在戰場上時還要刺激啊。
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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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少年總是警惕防備着周圍一切的稚嫩面容上,竟也漸漸有了笑容的蹤迹。
他依舊會抱着刀行走,哪怕睡覺時也從不離身。
但他也逐漸開始習慣,身邊多出一個人。
他開始習慣她的聲音,她的氣息,她的存在。
連坂田銀時自己也沒有察覺,在阿天面前時,他總是會不自覺的放松警惕,柔和眉眼,朗聲笑言。
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八歲的孩子。
有一天傍晚,他們圍坐在篝火邊正等着晚飯煮好時,阿天忽然問他,想不想去城鎮。
坂田銀時愣了一下。
“……城鎮?”
這片土地上,當然還是有城鎮存在的。
雖然附近的村子不是在戰争中被摧毀,就是被害怕遭到戰火波及的百姓所抛棄,但隻要距離足夠遠,就總還有尚未被戰火所侵擾的,仍然維持着安穩的地方存在。
許多畏懼戰火而倉皇遠離故土的人們所想要前往的,也正是這樣的地方。
然而少年聞言卻輕輕搖了搖頭。
“不想。”
阿天有些意外。
她其實也明白,哪怕遠方的城鎮有多麼安穩,但在這樣的世道中,對于一個無親無故的孩童而言,想要真正安穩的生存下去,其實也并不容易。
可是比起炮火不斷的戰場,或是日漸荒蕪的野外而言,這或許,已經是如今最好的選擇了。
阿天想了想,試着将自己的想法告訴坂田銀時。
“不用擔心,阿銀。雖然有點遠,但我會和你一起去的,到時候我也會幫你安定下來,你就不用再跟着我啦。”
——你可以過得更加安穩,更加平靜。就像那些和你同齡的人類孩童一樣,活潑的,快樂的,安定的長大,而不用一直重複這樣的颠沛流離。
阿天有些笨拙的,試圖用言語描繪屆時的光景,好要讓坂田銀時明了這個選擇的意義。
卻并不知道她這副努力的模樣落在他的眼裡,隻讓少年的心愈發的失落,更加往深處沉了下去。
……啊啊,這樣啊。
都怪他忘記了。
她和他從一開始,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啊。
銀發的少年稍微垂下頭,過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有握刀的手指微微收緊,唇角卻努力上揚,聲音之中仍帶着一貫若無其事的笑意。
“……阿銀我對那種地方沒有興趣啦。但如果阿天你想去的話,讓我送你回去也不是不可以的哦。”
他好像真的什麼都不在意。
可是胸口卻像是壓着一塊巨石,徑直壓碎了那個溫暖柔軟的夢境,孤獨的黑暗再次席卷而來。
沉重的,沉悶的,令他難以呼吸。
然後他聽到了少女有些詫異的聲音。
“‘回去’……?可是,我并沒有住在那裡呀。”
少年微微一怔,猛然擡頭,見她神色并不是在說笑,心底不禁湧出一絲喜悅。
但想起他從未問過的少女的身份,心髒又不安的懸了起來,讓他忍不住追問出聲。
“那,你住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