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瑾琢磨了蠻久,也在這兩天出去溜達過,發現東洲的路邊攤經濟蠻豐富的。
東洲府倚水而建,大青江的支脈彙聚成萬頃碧波——南湖。因為南湖水深,吃水線深的海船入江後就到了南湖泊岸,船上的貨物卸下後轉到沙船上。沙船船頭扁平,适合在淺灘上停泊,船隻較海船要小,順風時揚帆而起,一去便是二三十裡,也更加适合入京後過水門進城。
因此,南湖碼頭上船家、力工、纖夫等等不知凡幾,非常熱鬧,在那兒各色小餐館、路邊攤、茶館子應有盡有,雲集了南北吃食。
容瑾前天站在碼頭邊,看着熱鬧非凡的景象,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當然,他過去主要是考察市場的,發現吃食豐富卻也單一,無外乎重口味的碳水類、扛餓的肉類——正闆的豆腐直接吸溜、鹹的甜的燒餅就着茶水順下去……再好點的就是爛糊的豬頭肉,瀝幹了豬油的炸肉,或者和黃豆一起焖煮的雜魚等等,夾在大燒餅、雜糧饅頭裡面,一口咬下去,滿嘴油香、鹹味沖腦,瞬間補充身體裡流失的能量。
他看了一路就吃了一路,心裡面也在飛快地轉着想法。
得味樓的格調太高,在三猴子路那邊支攤子已經在降逼格了,不能夠再在碼頭上打着得味樓的招牌擺攤。
等以後得味樓生意再起來了,碼頭上弄個攤子還能說是一件風雅事。
現在是絕對不行的,哪怕強撐也要維持了體面,他就忽然理解了《紅樓夢》裡面那些煊赫之家明明拆東牆補西牆了還好維持排場,因為敬人先敬衣,維持着那個場面在,對手在出手時就要好好掂量掂量。
那天他站在豆腐攤子旁邊,看着老闆娴熟地切下豆腐用手長的小闆子托住,顫巍巍的大塊豆腐送到客人的手裡,這麼一大塊也就兩文錢,老闆還貼心地提供了調味料,随去随吃,不額外收錢。
許多碼頭工人選擇吃豆腐當飯,直接托着木闆吃。
醬油色黑,給寡淡的豆腐添加了鹹味。
脍不厭精、食不厭細,是有錢人的享受,平頭老百姓要的是量大管飽便宜。
赤着胸膛被太陽曬得油黑的男人吃完了豆腐從他身邊走過,一個提着針線筐的婦人在不遠處詢問要不要縫補衣服,容瑾剛收回視線就被一個不到他腰高的小孩子撞了個滿懷。
那孩子擡起頭,羞澀腼腆地抿唇笑着。
容瑾也笑着,“别摸了,沒帶錢。”
小家夥立刻就變了臉色,像是滑不留手的小魚兒一樣從他懷裡鑽了出去,容瑾隐隐聽到小孩子嘀咕了一句窮酸書生。
回到黎府後,那闆豆腐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慢慢的另一種現代常見的小吃攤美味推開了寡淡的豆腐,黝黑燒熱的鐵闆上,一塊塊碼放整齊的豆腐兩面煎出微微的硬殼,撒上各種重口味的調料,最後撒上蔥花。
鐵闆豆腐就是這麼看起來花裡胡哨的,其實非常的樸實無華。
要說多好吃,那真是不見得,吃的時候覺得調味料浮在表面,豆腐裡面依舊是豆腐味。但過段時間見到了,竟然會有點想念。
可惜了,容瑾心想沒有辣椒的日子真是限制了發揮。
他是南方人,餐廳裡賣的本地菜以突出一個鮮字的本味為主,用辣椒的次數其實不多,濃油赤醬多得是辦法讓菜有滋有味。
但越是沒什麼,就越是惦記什麼,拿着豬肥油擦着鐵闆的容瑾怨憤地想着。
他現在這步是開鍋,正式用之前總要有個儀式感。
這就是鐵鍋的開機儀式。
咄咄咄。
周元亮在旁邊切豆腐。
他畢竟是幹切墩的,豆腐每一片都切得恰到好處,就是切得氣不順。他不像白塘那樣沉得住氣,也不像張師傅那樣樂呵呵地就倒戈到了容瑾那兒,周元亮始終不服,哪怕容瑾漏的幾手都證明了他是有真本事的。
那咄咄咄的聲音,明顯是在發洩,仿佛把菜闆子切出了火星子。
黎未有心去安撫一二,卻被容瑾扯住了衣袖。
容瑾朝着黎未搖搖頭,有些事兒不是說了就有效果的,不是有句話叫做口服心不服。
周元亮啪地把菜刀插在了菜闆子上,“好了。”
他斜睨了眼容瑾,見他還在慢條斯理地弄着他那塊鐵闆,就忍不住歪歪嘴。
“我這邊也好了。”
新開鍋的鐵闆将迎來它人生中第一次考驗。
容瑾在上面淋了油,塗抹均勻後把豆腐一塊一塊碼放了上去。他手上拿着兩個小鏟子,肯定沒有現代的不鏽鋼鏟子白亮,但鐵匠手藝不錯,打出來的兩片鏟子榫進了木柄手裡大小剛好可用。
他左右手協作,很快就給豆腐們翻了個身。
等待的時間,容瑾沒有閑着,而是随手抓着幾味料放在一起。後廚裡衆人都圍在一處看着容瑾做鐵闆豆腐,張師傅看到容瑾這一手是搖頭晃腦地贊歎,“厲害啊,随手抓的料就剛剛好。”
旁邊的白塘不吭聲,至于周元亮……
罷了罷了,張師傅不指望這小子和自己産生共鳴。
容瑾對調味的掌握,才是張師傅倒戈的真正的原因,這是身為一個涼菜師傅的自覺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