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作業寫了沒？給我抄抄！”一個女孩兒在路邊追着三輪車跑，她的聲音很熟悉，長着模模糊糊的五官。

“你是、李……”李什麼？

曲又蓮又不記得了。

“别跟這些不學好的同學玩！”影子生氣道。

上坡路過了，她車蹬得快多了。

李姓女同學消失了，一個披發的女孩兒穿着漂亮的吊帶短裙，追在三輪車後面呼喊：“小蓮！跑啊！”

這次曲又蓮認出了對方的聲音：“金蘭！”

這是她初中最好的朋友，金蘭！

“跑啊！你不是好不容易逃出那個家的嗎？為什麼要回來？”金蘭跑過樓房的陰影，五官被月光照亮——腐爛的、生蛆的臉。

她的胳膊、腿腳，也全是腐爛的肉，要掉不掉地貼在骨頭上顫動着。白色黑色藍色的黴菌胡亂覆蓋她的皮膚，少有幾塊紅彤彤的部分，是皮膚剝落了露出血肉。

“金蘭？”曲又蓮有些不确定了。

她的好朋友是長這個樣子嗎？她不是全校最時髦最會打扮的女孩兒嗎？

“不要跟她學壞！”影子又怒道。

“小蓮！想一想你是怎麼回來的！”金蘭追喊道。

我是怎麼回來的？

曲又蓮感覺大腦很是混沌。

她早戀、她考個位數的分，被叫家長，然後她奶奶就接她回家了。

“小蓮！”金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黃色頭發的男生，他穿着黑色皮夾克，年齡比曲又蓮大個幾歲，“想想我們的未來，你不是答應了要跟我走嗎？”

曲又蓮記得他：“磊！”

她撐在三輪車邊上，心潮澎湃，那是她在校外認的哥哥、是十四歲的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他就是個混混！”影子忿恨道。

可他已經快追上三輪車。

“今晚、碼頭，跟我一起走！”磊向曲又蓮伸出手。

“他在騙你！不要聽他的！他就跟你那個混賬爸一樣是個騙子！”影子越騎越快。

曲又蓮認得這條路，往前再過兩個路口然後拐彎不遠便是她家，可是在這裡左拐就是碼頭，每天數不清的貨船在那裡來來往往。

磊和她說過，他也受不了家裡的禁锢和打罵，他想要自由。她也一樣，于是她被他吸引，他們一起計劃過趁着夜色摸上一條船，船到哪裡他們就去哪兒。

外面有廣闊的天空，他們不應該被束縛在這個沒有未來的小縣城裡念着枯燥無意義的書。

“不要聽他的！”影子叫喊。

可曲又蓮伸出手，碰到了磊腐爛得要化水的手指。

瞬間，磊消失了。

渾身劇烈的疼痛卷土重來，曲又蓮驚醒，她跪坐在三輪車裡，嘴裡塞滿了東西，正在咀嚼，血腥的味道來自于一隻人耳。

飯盒裡，剁碎的血肉黏黏糊糊，裡頭有幾顆指節，還有攪斷的蛆蟲。血肉下面是灰，灰裡有沒燒化的碎骨頭。

啪，盒飯從手中掉落。

“唔、嘔——”曲又蓮胃裡翻江倒海，頃刻吐了個幹幹淨淨。

“囡囡，不怕，我們快到家了。”影子歎息道，身上焦糊的味道越來越重。

曲又蓮機械般回頭，影子已經徹底凝實，矮小的身體被燒得近乎碳化，軀體收縮幹癟，竟比記憶裡的樣子還要小一圈。

恐懼的威壓将她禁锢在原地。曲又蓮睜大眼睛，眼淚不知不覺已經流了滿臉。

都是她害的、是她害死了他們、是她害死了她唯二的親人！

都是她害的！！！

他們恨她！他們來找她索命了！！！！

她聽見過他們的哀嚎！！都是她害的！！！！

“啊、啊啊啊！！！！！”曲又蓮尖叫着跳下車，朝碼頭瘋跑。

“媽媽！”木偶娃娃追在她身後喊，一開始還跌跌撞撞、裝作三歲小孩跑步，可曲又蓮根本沒有回頭。

“媽媽！安安怕！”木偶娃娃又喊，曲又蓮依然沒有回頭。

木偶娃娃慌了，不再拘束，渾身黑氣萦繞，極快地追上曲又蓮，然後猛地撲過去，挂在她腿上。

曲又蓮腳步一沉，速度慢了下來。

“囡囡！”可是影子在追她。

“啊啊啊！！！！”曲又蓮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她哭喊着，拎起木偶娃娃，跌跌撞撞、奔向碼頭。

嗚——

有船停靠。

她還有孩子、她不能死！她要逃！她要離開！就像她十五歲時離開這裡一樣！

水泥貨船靠岸，她隻差最後十米就能登船逃走。

“媽媽！安安怕，安安不要坐船！”木偶娃娃哭鬧着，可曲又蓮根本聽不見，她現在滿腦子隻有三個字：上船！逃！

五米、三米、一米——

就在她即将踩上船沿的那一瞬間，一個人影從船上跳下來，砰！将她撞倒在岸上。

木偶娃娃瞬間長出四條手臂護住了曲又蓮的後腦，倒轉脖子、裂開血盆大口，怒目瞪視來人。

猝然，尖叫劃破夜空：“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