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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夜路(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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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曼青把最後一個棉花人偶拆散了丢到江裡,聽到孫舟齡的喊聲,有一瞬間也想把他拆散了丢到江裡。

但她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她深吸一口氣,有那麼一秒鐘為此而感到遺憾。

孫舟齡撞到水泥船的船沿上,後背生疼,紙闆一樣削瘦的體格差點兒從船和岸的縫隙中掉進江裡。

木偶娃娃看清楚是他之後,怒火陡然又升級幾個檔次,口中發出野獸般的低吼,碩大的腦袋極不協調的頂在小小的身軀上,八條手腳張牙舞爪,像一隻變異的巨型蜘蛛。

孫舟齡隻是下個船,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猝不及防看見它,幾乎要被被吓暈過去。

心理陰影的面積更大了,他哭叫着,爬起來要逃,卻看見曲又蓮身下流淌延伸出條條曲折的血迹,宛如蜘蛛網從中心綻放,緩緩鋪展出自己的疆域。

兩人都是全力沖刺,且毫無防備,猛地這麼一撞,孫舟齡這個身上沒什麼傷的都被撞得眼冒金星,更别提曲又蓮這個重傷員了。

孫舟齡不知道他們分開之後曲又蓮經曆了什麼,眼看血液蔓延止不住,臉一白,還以為是自己把人給撞成了這樣,當場便慌了神,又叫道:“姐姐!!你快來啊!!!!!”

于是,葛曼青下船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孫舟齡涕泗橫流地跪在曲又蓮身邊,哭着求她不要死。

葛曼青茫然了片刻。

她就轉個頭的功夫,孫舟齡竟然就有這麼大本事了?

她仔細看了一眼曲又蓮的腦袋,還完完好好的連在脖子上,又是訝然。

剛才在船上這倒黴孩子不還是隻知道鬼叫亂跑嗎?她找了個鐵質工具丢給他,讓他被船上的黑惡勢力團夥追着打的時候也知道還一下手,一直繞着船跑也怪累人的。

可這孩子簡直用不了一點工具,一旦受驚就好像把腦子也給扔掉了,反抗的本能隻剩下唯一一招:把别人的腦袋給扯掉。

這招效率低下,并且觸發條件極具偶然性和不确定性,葛曼青完全不指望他。

但現在曲又蓮的腦袋好好的,人卻已然暈厥不起了。

她瞧着孫舟齡哭喊的狀态,好像這事兒十有八九就是他幹的。

不錯,成長了。

葛曼青有點欣慰。

要是能把這嗓門收一收就更好了。

“别怕,孩子,不是你的錯。”忽然,一道蒼老的聲音在孫舟齡頭頂響起。

一隻手輕輕放在他的發頂,孫舟齡擡頭看去,發現是一個黝黑精瘦的老頭兒,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旁邊的。

老頭兒的個子不高,頭發和胡子花白,衣裳很舊,袖口和下擺都已經磨出洞了,衣身還有一些洗不掉的污垢,看着灰撲撲的,但他精神氣卻不錯,看模樣是個常年幹體力活的工人。

老頭兒目光慈愛,用粗粝的手掌撫摸着孫舟齡的頭發,面容質樸,笑起來能看見那副被劣質煙草熏黑的牙齒。

他長得和曲又蓮很像,尤其是鼻子和臉型,旁人一眼便能看出他們是一家子。

孫舟齡更慌亂了,眼淚糊了滿臉,一邊哭一邊結結巴巴解釋道:“我、我隻是撞了她一下,我着急下船、我沒看見她,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想到撞一下她會…會變成這個樣子……”

老頭兒卻笑笑,并不怪他:“我知道,我剛才就在旁邊,都看見了。我這孫女啊,是之前在其他地方被其他人傷着的,和你沒關系。别哭了,孩子,起來吧。”

啊,原來不是成長了啊……

葛曼青莫名有些失望。

水泥船“嗚——”地鳴笛遠去,引來陣陣江風。

孫舟齡一晚上已經大哭過好幾場,這會兒冷靜下來,被風這麼一吹,更是大腦昏沉,已經遊離在生病的邊界線上。

葛曼青這一路被他吵得也好不到哪兒去,把衛衣帽子戴上,揉了揉太陽穴。

“嘎巴嘎巴……”木偶娃娃躲在幾人的影子裡,咀嚼的聲音像是小老鼠在偷食。

葛曼青循聲瞧過去,看見它黑得幾乎和影子融為一體,不留神根本注意不到。

木偶娃娃吃東西的樣子和平常孩子無異,小小的手心裡還抓着糖紙,嚼東西的時候嘴巴會鼓起來。就是它的大腦袋不太穩當,風一吹便搖搖晃晃,看得人揪心,恨不得幫它扶穩。

它還傷心着,鼻子一抽一抽,兩隻大眼睛淚汪汪,嘎巴嘎巴嚼完一顆糖果,又拆開一顆放進嘴裡,慢慢把多出來的手臂收了回去。

老頭兒見葛曼青盯着木偶娃娃瞧,從口袋裡掏了一把,朝他們攤開粗糙的手心,兩顆小小的糖果珍重地躺在上面:“吃嗎?”

孫舟齡連連搖手說不用,但是老頭兒又往前遞了遞:“沒事兒,吃吧,很好吃的,我孫女以前最愛吃這種糖了。”

孫舟齡沒架得住這番好意,接過來撕掉包裝紙,扔進嘴裡一顆,并将另一顆遞給葛曼青。

葛曼青沒接糖果。

她看見曲又蓮緊閉的雙眼中留下兩行清淚。

他們交談的這短短兩分鐘裡,曲又蓮身下的血液已經徹底鋪展開。

她是蛛網中心的飛蛾、是凋零破碎的玫瑰,她就像她瘦小的身軀所展現出來的那樣,如此輕易地被摧折、被禁锢。

生命正随着鮮血蜿蜒在流逝。

葛曼青看見曲又蓮的淚滴落到血泊中,蹲下身子,推推她:“喂,起來了。”

曲又蓮的眼睫輕微煽動,但沒睜眼。

葛曼青不知道她在哭什麼,又是為什麼要裝睡不醒。她傷得這麼重,早點起來回家,然後去醫院不好嗎?

嘎吱——嘎吱——

老舊三輪車艱澀的響聲靠近。

來者是個老太太,雖然上了年紀,可那雙大眼睛依然可以看出年輕時候的影子,和曲又蓮的雙眸生得極像。

親緣關系不言自明。

老太太一看見老頭兒就叫罵起來:“死鬼!叫你跟我一起你不去,偏要在碼頭這兒等着,我就說了孫女不可能從這兒回來,你偏不信!”

老頭兒梗着脖子回嘴道:“那你說現在這是哪兒!”

老太太一噎,轉而罵道:“看見孫女躺地上也不曉得動一下子,孩子着涼了怎麼辦?”

老太太怒氣沖沖,可能是因為駝背的原因,她跑起來會自然向前傾,像是随時要俯面栽倒,尤其是下台階的時候,看得人揪心。

她嘴裡聲聲叫着“囡囡”,撲到曲又蓮身邊,小心翼翼地查看她的傷勢情況。

曲又蓮緊緊閉着眼,睫毛忍不住地顫抖。

她在害怕。

為什麼要害怕?這不是她的爺爺奶奶嗎?

葛曼青不是很懂。

孫舟齡又把糖果遞給她,她搖搖頭,拍開。孫舟齡幹脆把糖扔進了自己嘴裡。

老太太心疼地望着曲又蓮,看見老頭兒還站着沒動,又罵道:“死鬼!光杵着不曉得來幫忙,孫女傷成這樣就跟個杆子一樣往旁邊一站!糖也不曉得給孫女吃一個!”

轉而,她用極其憐惜的口吻道:“囡囡啊,快起來,我們回家了……你爺爺給你買了糖,你吃一顆,奶奶載你回去……”

老太太撕開包裝紙,把糖抵在曲又蓮唇邊。

這一舉動像是打開了某種閥門,曲又蓮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

她從來不是個好孩子,更不是個好學生。

初中的時候,她那一個小圈子的狐朋狗友都虛榮、極愛攀比。

學校規定穿校服,他們就把校服外套系在腰上,攀比校服裡面穿的衣裳是什麼牌子、鞋子又是什麼時候的新款。或者拉起袖子,展示今天帶的手鍊是從哪個大商場裡面買的,頭上的發圈發夾是哪個親戚從大城市裡帶回來的。又或者打開筆袋,炫耀某支筆某個橡皮擦是從哪個國家進口的。

除了穿的用的,吃的也常常是攀比的重要項目。

曲又蓮隐約記得,好像是初二升初三的夏天,電視上新出了一則廣告,正當紅的年輕女歌手手拿一盒糖果,笑容甜美,念着簡單順口的廣告詞,末了加上一句他們都聽不懂的外語。

紅人影響力下,廣告海報以極快的速度鋪天蓋地貼滿了全國,這個品牌的糖果也很快成為少男少女們的鐘愛。

糖果是一個外國牌子,他們這群學渣連讀都讀不利索,更别提知不知道這個外文單詞是什麼意思了,又或者這句外文根本沒有什麼含義。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曲又蓮周圍的朋友都極其鐘愛它。

進口糖果,自然價格昂貴。在那個年代,小小的縣城裡,五毛錢能買到兩根棒棒糖,可這一盒進口糖果不過十顆,每顆隻比大拇指指甲蓋大一點點,卻要賣二十六塊錢。

要說有多好吃嗎?也未必見得。可這一陣風刮過來,把虛榮的少男少女們刮得頭暈目眩、不知東南西北,誰要沒抓到這陣風就要被嘲笑落伍了。

好學生們對此嗤之以鼻,可是他們的小圈子裡卻樂此不疲。

曲又蓮那個時候是某個大姐頭的小跟班,她有幸跟在大姐頭身後嘗過一顆。

糖果表面是一層白色的酸粉,在接觸到味蕾的一刹那,酸味迸發,簡直讓人頭皮發麻、五官緊皺。

可不過幾秒,酸粉融化,帶着水果清香的甜味席卷整個口腔,酸味刺激後的味蕾更能放大甜蜜的滋味。緊緊皺起的五官在此刻舒展開來,令人愉悅的多巴胺瘋狂分泌。

而不過多時,硬糖融化,露出裡層流心的蜜糖,果味更濃了。短暫的在口腔裡大肆掃蕩過後,甜蜜的果味便全都流進了喉嚨裡,留下的餘味也在短短的兩分鐘内全然消失。

一顆糖果吃得曲又蓮幾乎要靈魂飛升,她當時覺得,那顆糖果,簡直是她十幾年的生命中吃過的最美妙的東西。

她瘋狂的回味,羨慕那些能将糖果一顆接一顆丢進嘴裡的“朋友”,也羨慕那些“朋友”将糖果分給其他人後收獲的仰慕的眼光。

她也想要買一盒。

不,不是一盒,她想要每個星期買一盒!

曲又蓮翻開自己的存錢罐——其實并不能叫“罐”,那隻不過是一個用舊了的筆袋,被墨水染得髒兮兮的,洗也洗不幹淨——存錢袋被她藏在床和牆壁的夾縫裡,誰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她回家後迫不及待地鎖門、打開存錢袋,把所有的硬币紙币毛票全鋪在床上,細細地數,一毛、六毛、一塊六……

總共十五塊七。

她攢了這麼久的零花錢,竟然距離能買一盒糖果還差十塊三毛錢!

傍晚的天黑得很快,窗外突然間就變得昏暗無比了。她不可置信,翻來覆去把那些錢數了十幾遍,然後沖出房間,大聲質問爺爺奶奶是不是偷偷拿了她的錢。

曲又蓮其實不常哭,青春期的她任性驕傲,從來不曾為自己的成績掉過一滴眼淚,作業上試卷上那些個鮮紅的麻叉和令人震驚鄙夷的分數,于她而言,不過是過眼即忘的玩意兒。

可是那顆糖果的滋味,她忘不掉,她甚至能将它入口的味道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回憶無數遍。

她哭着鬧着要買廣告上的進口糖果,好像隻要不給她買,她的天就會塌下來。

“二十六塊錢的糖,瘋子才會買!”

她奶奶當時是這麼回她的,然後氣得舉起苕帚往她身上打。

她爺爺是碼頭上的搬運工人,力氣都得留着上班用,每天晚上回來都要吃個兩大碗飯才算飽腹。

她奶奶追着她打,她爺爺就坐在餐桌邊上,埋着頭,一口一口吃的很慢。吃完後,她奶奶打累了,她也躲累了,這時,她爺爺從口袋裡數出幾張毛票和兩張五塊錢,說:“囡囡,這麼貴的糖,咱們就嘗一次,以後可不能再買了。”

這話一出,她奶奶氣得舉起苕帚也要往他身上打。

可這錢還沒有到曲又蓮手裡,要債的人又來了。

她那個混賬爸說是出去打工,可卻從沒往家裡寄過一分錢,反而還欠了一屁股的債,也不知道這麼一大筆錢是用在哪兒去了。反正自曲又蓮六歲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他人,也不知道他死了沒有。

至于她媽媽,早在她還沒記事的時候就跟她爸離婚了,她爸欠債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她媽早已經再婚生子。于曲又蓮而言,她更是個陌生人。

爺爺給的錢,曲又蓮甚至都連碰都沒有碰到,就都被要債的人搶走了,連帶着她舊筆袋裡的十五塊七毛錢,也全都被搶走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好像拿走這些錢就像剜了她的心窩子一樣。

破舊的樓房談不上什麼隔音,同一棟樓裡有同校的同學,他們交集不深,但因為大姐頭的原因,曲又蓮的名字在學校裡也算是人盡皆知,而同學也樂得看熱鬧。

于是第二天,她家發生的事情便由這位同學之口,在學校裡傳開了。平常同學對她有歎息有同情,可在她的小圈子裡,以她的大姐頭為首,衆人皆對她鄙屑不已、指指點點。

曲又蓮對她爸沒有什麼記憶,跟她媽也沒有見過幾次面,虛榮的臉面挂不住,于是她所有的恨意全都落在了她爺爺奶奶的頭上。

她還是想要買進口糖果,沒有錢,那就偷。

她趁着爺爺奶奶睡着,摸了他們口袋裡的錢,轉頭就全去買了糖,還剩下兩毛錢,被她藏在櫃子裡最深的角落中,用衣服蓋得嚴嚴實實。

她上供了兩顆糖才換回大姐頭的心,幾天前的那件醜事就像翻過去的書頁,沒有人再提及。

她爺爺奶奶丢了錢,一開始以為是家裡遭了賊,可鎖沒壞、其他東西也沒丢,于是又以為是老闆少給了工錢。

她爺爺去找老闆講了一天,差點兒鬧起來。老闆自然不認,氣得叫她爺爺不想幹就滾,她爺爺這才閉了嘴。

錢沒要到,她爺爺垂頭喪氣回到家,看見了垃圾桶裡的糖紙,那時才明白錢到底去哪兒了。

隔代親,曲又蓮的爺爺雖少言寡語,但也是個和善本分的人,從小到大就沒打過她,對待她的任性,也就偶爾說一兩句。

可是那天,他第一次動了手,曲又蓮哭得整棟樓都跟着顫。

她爺爺第二天一早就去找老闆低頭認錯,可他自然不能說錢是被孫女偷走了,隻能說錢放在另一件衣服的口袋裡,他給忘了。

曲又蓮痛恨他們這樣的卑躬屈膝、低三下四,她可不同,她昂着她驕傲的頭,從不認錯。

現在這顆糖跨越十幾年的時間長河,再次落進她嘴裡。眼淚混着糖果表面的酸粉,又酸又鹹,在甜味爆發出來的那一刻,她的味蕾卻好似出現了問題,嘗到的是苦味。

“媽媽吃糖。”木偶娃娃稚嫩的童聲在她耳邊響起。

曲又蓮大哭道:“都是我的錯!你們帶我走吧!但是不要傷害安安,他是你們的曾外孫啊!我做過的錯事我來承擔,求求你們不要傷害我的孩子,可以嗎?”

她不斷地哀求,可是她奶奶隻是抹掉她的眼淚:“起來吧,囡囡,我們回家。”

家?

是指那間被燒光的房子嗎?是指那棟被燒毀的樓房嗎?還是指村子裡那間早已倒塌隻剩地基的磚房?

家在哪裡?她早已無處可去了,不是嗎?

她就該在那場大火裡和他們一起變成一具焦炭。

她嚎啕哭着。

好疼啊,渾身都在疼,她哭得心髒也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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