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叫他們擡米進倉房。
陸大川心想這有什麼難辦的,遂笑呵呵地說:“我來就是,這點活兒不費力。”
高婆子這下笑意更深,領着他們來到後門,沒讓牛車進去,隻一指倉房的位置,說:“那就有勞了,老太太那邊離不開人,老婆子我得過去看着點。”
自然不能說什麼。
高婆子一走,陸大川栓好牛車,就開始扛米袋。
一共八袋米,每袋也有五十斤重,加上倉房有些距離,陸大川搬完便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這時又有穿着綢衣的丫頭過來,将父子倆帶到後院的小廳裡,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他們,老太太最近身子重,經常困乏,眼下正在午憩,讓他們坐着等上一會兒。
态度十分客氣,讓人挑不出錯。
可直到那丫頭走了很久,空蕩蕩的小廳裡都再沒一個人過來,也沒有一杯茶水。
陸嘉志倒還好,隻是幫着扶了幾下,而陸大川扛了這麼一陣子米,喝下的水早化成汗流沒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坐了快一個時辰,陸大川喉嚨幹得快冒煙。
如此待客之道,陸嘉志也算開了眼了。看他爹不住地幹咽口水,幹脆起身:“爹,我去拿水來。”
說罷,陸嘉志頭也不回地出去。
—
過了這許久,日頭已不剩多少熱意。
陸嘉志走至後院,卻又見高婆子,正立在門邊跟過來送布匹的夥計說着話。他對布料了解不多,但上頭幾匹綢緞,顔色水亮,一瞧就知是好料子。
接過布料,高婆子笑呵呵地從錢袋子掏出二十個銅闆,賞了那夥計,說是夫人賞的。
夥計捧着錢,忙千恩萬謝一番。
陸嘉志不由想起過年時候,小嬸掏出的那封紅包,裡頭也就二十文。
待高婆子回過身,陸嘉志已經收拾好面上的表情,問道:“高婆婆,奶奶還沒醒過來麼?”
高婆子“哎喲”一聲:“剛醒呢,老婆子這就帶你們過去見老太太。”
父子倆來到大堂時,王老太已經穿戴好,坐在太師椅上,半阖眼皮。
說是老太,實際她才不到五十,一頭青絲不見明顯白發,加上過了幾年富貴日子,整個人養得好,幾乎看不出曾經農婦的痕迹。
隻不過在這個人人壽數不長的時代,這個歲數确不算年輕。
陸嘉志對這位繼祖母印象早已模糊,如今得見,也喚不起多少回憶,隻道王老太果真病了,秋日算不得冷,可她坐的地方卻鋪着厚厚的氈毯,身上也穿得很是厚實。
王老太跟陸大川有一句沒一句地叙話,陸嘉志則在一旁安靜地坐着,王老太問到他,才開口應答,言語簡潔,謙遜有禮。
于是王老太眸中漸有訝色,瞥向陸大川,問:“大川,聽說你要送長生進學?”
提起這茬,陸大川忍不住有些自豪,回道:“娘,常秀才說這孩子聰慧好學,是個讀書的好苗子,我跟玉芝商量過,是要送他去念書。”
王老太上下打量着陸嘉志,贊了一句:“是個機靈的小子。”
陸大川聽了,更是歡喜。
然而王老太卻沒繼續這個話題,又問:“聽說你還買了地?”
都是一家子,陸大川說話自也不用藏着掖着,便道:“是,買了十畝坡地,不是什麼肥田。”
王老太點點頭,沉吟一刻,複又開口:“這般花費,家中豈不吃緊?”
陸大川道:“家裡剛好攢了幾個錢。”
聽完,王老太也沒什麼表示,反而提起:“茉丫頭也到說親事的年紀了罷?可有說得什麼好人家了?”說罷,還掃了眼陸嘉志,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叫他出去。
但到底沒有。
陸大川愣了愣,道:“尚未,娘說起這個是為何?”
“哦,是這樣的,”王老太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總算露了點笑,說道,“小川有位同僚,是個有本事的,平日對小川相幫不少……緊要的是,家境殷實,我想着,茉丫頭若能嫁過去,該是不錯。”
陸大川不知底細,乍一聽,還當是個有為的後生,卻聽王老太接着道:“就是三十了,前頭還死了婆娘,如今想娶房續弦。”
陸大川驚得瞪大了眼,陸嘉志也面色一沉。
三十歲,跟他爹年紀差不多,還是再娶,這老太婆想什麼呢?
陸嘉志心裡立時竄起一股火,可他身為小輩,到底不好冒然插嘴。
而且,他也想看看爹會作何反應。
陸大川讷讷半晌,才喃喃出聲:“花妞那丫頭……還小,不急着說親……”
王老太揉了揉眉心,神色恹恹,顯然是又倦了,擺擺手道:“是不着急,那人也要服一年的喪哩,屆時茉丫頭也該及笄了,年歲正是合适。”
陸大川張了張嘴,卻發現嗓子眼都像被堵住了。
—
從陸宅出來後。
夕陽西斜,橘紅色的秋陽籠罩大地,也覆着牛車上一大一小的兩個人。
牛車穿行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慢慢地往杏花村方向走。
父子倆一路沉默無言。
走出了城門口,陸嘉志才想起,他們直到此刻,都還沒喝上一口水,遂打開另一隻葫蘆,頓時有一陣酸甜的淡香撲鼻。
葫蘆裡裝的是曬幹的楊梅泡的水,一口下去,酸酸甜甜的楊梅水滑過幹涸的咽喉,生津解渴。
這是娘特地為他們準備的。
喝着這個,感覺一天的糟心都得到了治愈。
陸嘉志便将葫蘆遞給爹。
陸大川神色木木的,一言不發地喝下楊梅水。
暗淡的天光雲影打在他滿是胡渣的側臉,少了幾分莊稼漢子的剛毅,顯得很是頹然。
陸嘉志看着看着,頭一回慌亂起來,顫聲問:“爹,您不會真的要把大姐嫁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