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周聿禮拿着杯子的手一頓,有些沒聽清她的話,他轉過頭看她,她卻挪開了視線。
“你剛才說什麼?”周聿禮嗓音低沉,“沒聽清。”
“我說……”洛施有些懊惱地閉了閉眼,小聲地提醒說,“你生病了還是别喝冰水。”
話音剛落。
周聿禮愣住。
半晌,周聿禮看了眼杯中的晶瑩剔透的冰塊,一時間沉默了。
身上的溫度在提醒他,他此刻正在發燒。
周聿禮有些不适地靠在冰箱旁,垂眸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好像是有些過于燙了。
“你測體溫了嗎?”洛施注意到他的動作,鼓起勇氣隔着一段距離小聲問他。
“沒。”周聿禮微微蹙眉,深吸了一口氣朝她走了過來。
洛施看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了下來,一時間有些局促,周聿禮正按着自己的眉心試圖緩解不适。
洛施猶豫片刻:“那,你家的醫藥箱在哪?我覺得,還是測下溫度吧?”
周聿禮擡起手指了個方向。
看着女孩踮起腳去夠櫥櫃上方的醫藥箱,周聿禮剛想出聲,頭又開始疼起來,他閉眼伸出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沉重地歎了口氣。
最近在忙一個大規模的并購案,上次酒吧小聚也是被許廷深找上門來拉着他出去。
他回想了一下,才發現竟然接連快一個多月沒有好好休息。他像個機械齒輪一樣不停地轉,往來倫敦和巴黎之間。
比起巴黎,倫敦的天氣也好不到哪裡去,前一陣子也是灰蒙蒙的陰雨天。回到巴黎後本想好好休息半天,可沒想到剛回公寓躺了會兒就開始發燒。
……
洛施終于拿下醫藥箱,打開之後才發現周聿禮的醫藥箱裡幾乎是空的。除了創可貼棉簽和必備的止痛藥之外,沒有多餘的藥品。
洛施從醫藥箱裡找到耳溫槍,拿了一闆布洛芬,等她轉身時看過去時,才發現他已經仰靠在黑色沙發裡睡着了。
她微微怔住,一時間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就這樣在她面前睡着了,一雙長腿交疊着,仰靠在沙發上,哪怕是穿着黑色的家居服,整個人也散發着渾然天成的矜貴。
洛施垂眼看了一下手中的耳溫槍,是靜音的。她很快蹑手蹑腳地朝他靠近,生怕把他吵醒。
露台外陰沉下來的巴黎天空在他的臉上蒙上一層朦胧的濾鏡。洛施再次近距離地仔細打量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周聿禮的皮膚很好,幾乎沒有瑕疵,隻是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看上有些疲憊。鴉羽般的眼睫低垂着,原本冷峭的眉眼在睡着時看上去變得格外溫柔。
洛施替他測了下溫度,兩秒就出了結果,38.2度。
可為難的是,他現在睡着了,她有些猶豫要不要把他叫醒吃藥,他體溫有些高,應該先降溫。
洛施想到自己的房間裡還有從國内帶過來的一盒退燒貼,她之前用過,效果還不錯。
……
周聿禮做了一個短暫的夢,夢裡他又回到了港島的那個房間裡。
他出生于港島赫赫有名的周氏家族,爺爺周自山是港島著名企業家,他作為周自山的長孫自然從出生起就備受矚目,也過着衣食無憂的少爺生活。
他也是很久之後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得到這些得天獨厚的條件後就注定要失去什麼。
小時候周遠恒為了培養他的獨立能力,很小的時候就讓他一個人睡,不準傭人陪伴,不準去找哥哥。
他不想一個人睡,因為空曠的房間裡安靜得連掉一根針都能聽見,但是他不敢動,隻能閉着眼裝睡。
因為他的卧室裡有兩個攝像頭,全天候360度全方位無死角地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
就是這種令人窒息的無邊寂寥與黑暗,他硬生生過了好多年。
他就這麼一直長大到了13歲,在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他們告訴他要把他送出國。
明明是他被送出去,可他們卻連一下都沒有問過他的意見,就這麼一錘定音。
……
直到他去到法國一年後,他那時和許廷深一家住在一起,那天許廷深跑進他房間裡找他,臉上神色有些凝重。
周聿禮正坐在地上不知疲倦地轉動着一個地球儀,他看見許廷深臉上的表情,有些莫名地問:“你怎麼了?”
許廷深站在原地猶豫了很久,開口道:“我同你說個事,我剛才聽我媽咪跟裴姨打電話,她們好像在說……你爸爸好像收養了一個男孩子。”
周聿禮玩轉地球儀的手定格在半空中,地球儀旋轉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他看着地球儀有些出神,為那個人感到不甘。他表面風輕雲淡,心裡卻有暴風雨在下。
過了很久,他把地球儀拿起來放回桌上,沉默良久後再次開口:“我知道了。”
許廷深想要分辨他臉上的表情,卻什麼都看不出來,隻能試探性地問:“阿禮,你不生氣嗎?”
“生氣也沒用,随便他們吧。”周聿禮若無其事地擡起頭,“去打球嗎?”
許廷深張了張嘴:“……好吧。”
兩人後來在附近的網球場打了一下午的球。
周聿禮打球的時候,許廷深還在一邊替他抱不平,覺得他的父母簡直就不可理喻。
港島的那些富豪,哪個不是把兒子當做寶貝一樣捧着慣着。沒有一個像他這樣被丢來國外,并且一年到頭也不見得來看他一次的。
周聿禮暗沉無光的童年總是在失去。
失去選擇的自由,失去說不的權利,直到最後失去唯一會對他說真心話的哥哥。
他渴望擁有的從來都沒有得到,而不想擁有的卻總是被迫得到。
那兩個人早就貌合神離,維持着豪門夫婦表面上最後那點體面。美其名曰是收養,真正的事實真相如何,他怎麼會猜不到?
自從那場意外發生,周家所有人好像都隻是哀痛了一陣,接着都在往前走,唯一還停留在原地的好像隻有他一人。
他起初的确有一瞬間的傷心,但是很快又撫平了。
他想,這種有家人和沒有一樣的生活,他早就該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