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帝膝下共有四位公主,其中大公主謝長甯最年長,已經出嫁幾年。姐妹倆一向感情深厚。因此即便謝長甯已不住在宮中許久,謝瑤音還是會冒着風雪年年前去賀壽。她若不是奉了旨意,須得今日入宮,自然也是會前去恭賀的。
殿内倏忽靜了下來,久而久之,連窗外風雪飄落的聲音都聽得見。皇後側首望着窗外有些出神,片刻後緩緩開口道:“這幾日驟然轉寒,明日将先前本宮做的一副護膝給陛下送過去。”
蘭鸢俯身道:“是。”
姜清窈見皇後似被那明亮的燭火晃了眼,便起身吹熄了幾盞。皇後擡手撫了撫鬓發,道:“太子這幾日如何?本宮記得他前幾日有些咳嗽。”
蘭鸢笑道:“娘娘放心,東宮的人謹記着娘娘的吩咐,會時時提醒殿下注意身子,也按着太醫開的方子日日熬了藥羹囑咐殿下服下。”
皇後欣慰道:“那便好。”
殿外的風雪聲愈發急了起來,皇後有些倦怠,卻依然強撐着沒有安寝。直到宮人前來禀報說二公主已經平安回宮歇息了,皇後才徹底松了口氣。
她勉力道:“偏殿一早便收拾出來了。蘭鸢,将本宮安排好的宮女帶過去,服侍着姑娘早些安寝。”
姜清窈扶着皇後躺下,又候了許久,直到床榻上的呼吸變得平穩綿長,方才起身離開。
她沿着回廊慢慢走着,貼身侍女微雲為她提着燈籠,仔細照亮腳下的路。永安宮的這處偏殿名喚“枕月堂”,她自小入宮便住在此處,多年未曾改變。枕月堂正如其名,若是遇上晴朗的夜晚,便能望見皎皎月光透過窗紗灑落滿地,人在其中,便如同枕着滿地銀輝入眠一般。
姜清窈仰頭望着那匾額,認出是自己從前的筆迹。那時她尚年幼,姑母稱贊她的書法進步很大,便将其挂在了偏殿門上。如今看來,孩提時期的字難免顯得稚嫩,即便如此,多年來姑母也未曾摘下。
“姑娘,當心腳下。”身畔傳來微雲的聲音,姜清窈回神,舉步邁過了門褴,進了殿内。
寝殿早已被收拾得整潔幹淨,地龍燒得火熱,床帳内薰了淡雅的香,被褥裡也早早放好了湯婆子。
大半日的奔波,她确實也乏了,便很快洗漱了躺下。
一夜無夢。
第二日,姜清窈起得很早,簡單收拾後便趕去了皇後寝殿。
“娘娘尚未起身,姑娘若是餓了,便讓小廚房先将早膳準備齊全端上來。”蘭鸢道。
姜清窈略微遲疑,搖頭道:“無妨,我等姑母一道用膳。”
隻是一味坐着着實有些單調,她想了想,問蘭鸢道:“韶園的梅花都開了嗎?”
蘭鸢點頭:“幾日前便開了,特别是那淡黃和粉白色的梅花開得最盛,煞是好看。”
韶園是皇宮中最大的一處梅園。當年,皇帝知曉皇後最愛梅花,特意命人移植了諸多品種的梅,盡數種在了那裡。
姜清窈心想姑母病中心情難免郁郁,又不便外出,不如為她折幾枝最嬌豔的梅花,待她醒來便可看見。
“姑娘,遣幾個内監去折了花也就罷了。外頭地凍天寒的,您何必走這一趟?”蘭鸢勸道。
“不礙事,”姜清窈裹緊鬥篷,“走吧。”
一行人離了永安宮,往韶園行去。
韶園中,梅花正淩寒開放,處處暗香浮動。姜清窈壓低俏生生的梅枝,輕拂去表面糖霜似的雪,細細端詳後,才小心地用随身帶着的特制匕首折下一枝枝花,遞給一旁的微雲。
風帽下,姜清窈纖長的眼睫上綴了些細密的雪珠。她眨了眨眼,便感覺到一陣濕潤的涼意在眼角蔓延開來。
她折下了幾枝顔色形态都不盡相同的梅花後,滿意道:“好了,就這些吧。待我回去将梅花好好地插瓶,再呈給姑母觀賞。”
微雲笑道:“姑娘插的花,皇後娘娘一定喜歡。”
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了,姜清窈便與幾人往韶園外走去。
此時,天空又落起了雪。雪花穿過樹木與殿宇,飄飄蕩蕩,悠悠落地。
韶園位于皇宮角落,周圍皆是密林花叢和假山池水,還有不少精巧的亭台軒榭錯落有緻地分布其中,是平日後妃賞玩的地方,隻是這個時辰并無其他人,顯得格外寂靜。
再往前走,姜清窈依稀望見一排粗壯的松柏,在風雪中不減蒼翠與挺拔。樹影掩映之下,便是皇宮内苑一處水域,名喚煙波池。
寒風自湖面上吹來,帶着刺骨的涼意。微雲忙站在風口為姜清窈擋了擋,道:“姑娘,我們快些走吧。”
煙波池如其名,每當天氣晴好時,便能讓人一覽煙波浩渺、水天一色的美景。隻是姜清窈望着那湖面,思及往事,情不自禁地顫了顫,下意識抓緊了微雲的衣袖。
“姑娘莫怕,奴婢在呢。”微雲緊緊握住她的手,加快了步伐,想帶着她盡快遠離這片水面。
姜清窈努力讓自己分神去看兩旁的景緻,忽然聽見微雲一聲驚呼:“姑娘快看!”
她一怔,下意識停住步伐,低頭看向腳下。
原本純白的雪地裡赫然出現了一道洇開的嫣紅色。這顔色本就醒目,在雪的映襯下愈發顯得駭人。
姜清窈心弦一顫,又往前走了幾步,發覺還有不少星星點點的血迹,隻是被不斷落下的雪遮掩,已經變得極淡,輕易便會被人忽視。
仿佛是被這血色驚擾到一般,萬籁俱寂之中,不遠處傳來了清晰可聞的喧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