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額頭極迅疾地擦過她耳畔,她感受到一陣驚人的滾燙。
“五殿下!”姜清窈喚了他一聲,卻見謝懷琤毫無反應,雙目緊閉,顯然已經昏厥了過去。
謝瑤音沖着一旁的太監道:“都愣着作什麼?還不快過來搭把手?”
幾人合力上前,七手八腳地把謝懷琤扶了起來。姜清窈的手無意間觸到他的掌心,頓時感受到一陣黏膩的濕意。她一低頭,卻看見有點滴血迹自謝懷琤的手心落下,落入厚重的雪地,猶如雪中紅梅。
“阿瑤,他......受了很重的傷,”姜清窈望向謝瑤音,“我不便開口,你能想法子為他請一位太醫嗎?”
謝瑤音秀眉微蹙,似乎有些遲疑。姜清窈不明所以,低聲問道:“是......有何不妥嗎?”
“姜姑娘有所不知,”謝瑤音的貼身宮女語棠猶豫了半晌緩緩開口,“公主并非不肯,隻是......”
語棠尚未解釋,謝瑤音已擡手止住了她的話頭。她的目光落在委頓在地的謝懷琤身上,面上掠過掙紮的神色,最終道:“罷了,來人,去請太醫去長信宮為五殿下診病。”
幾人躬身答應了,謝瑤音又想起什麼,道:“莫要驚動旁人。”
“是。”
那幾人正要領命離開,忽見眼前的少年艱難地以手撐地,緩慢地站了起來。
他腳底一個踉跄,幸好一旁的宮人扶住才不至于再度摔倒。
姜清窈凝眸望去,卻見謝懷琤慢慢擡頭,淡淡掃了自己一眼,那眼神晦暗而死氣沉沉,不帶任何情緒。他周身都是數不盡的髒污,膝蓋、手肘、肩頭的布料破爛不堪。即便寒風瑟瑟,他卻巋然不動,隻牙關緊咬,蒼白的唇抿成一條線。
他很快移開了目光看向謝瑤音,咳嗽一聲,緩緩開口:“不必。”聲音低沉沙啞,隐約透着虛弱。
謝瑤音怔了怔,與姜清窈對視了一眼,很快反應過來他所說的“不必”是婉拒了她要為他請太醫的吩咐。她微愕,道:“五皇兄,你傷得很重。”
謝懷琤不語,隻一瘸一拐地轉過身去,邁動步子往亭子外走去。單薄的衣衫愈發顯得他瘦弱不已,然而他卻始終沒有低下頭去。
目送着謝懷琤離開,姜清窈下意識按了按自己的手心,這才看向謝瑤音:“阿瑤,方才我是不是讓你為難了?五殿下身上是有什麼禁忌嗎?”
“窈窈,”謝瑤音輕輕握住她的手,“方才我是想起了父皇的嚴令,所以一時間猶豫了。”
謝瑤音歎道:“你有所不知,這些年父皇對五皇兄始終不聞不問,還曾下旨不準任何人為他求情、與他有所來往,否則嚴懲不貸。”
“父皇雖對我寵愛,卻也不會因此而破例,”她輕輕歎了口氣,“我也确實不敢在此事上違逆父皇。窈窈,咱們回去吧。”
兩人一路回宮,卻見鮮紅的血順着謝懷琤的足迹一點一滴印在了雪地裡,透着觸目驚心的顔色。姜清窈不忍再看,便撇開了目光,耳邊聽着謝瑤音道:“從前我隻覺得六弟頑劣淘氣,卻不知他會如此心狠,對兄長動手。”
“五皇兄雖然不受父皇喜愛,但父皇也從未想過要真的處死了他。而六弟卻視人命如草芥,毫不顧念血脈親情。”
姜清窈道:“幸好六殿下對你言聽計從,否則我真不知今日之事該如何收場。”
謝瑤音無奈道:“貴妃疼惜他自小多病,對他一向嬌慣;太子皇兄每日事務纏身,也無暇去管教他;至于他那位一母同胞的妹妹,更不可能對他的言行有所指摘。因此滿宮裡除了父皇,隻有我這個姐姐敢對他教導幾句,卻也隻能以讀書之事令他有所忌憚從而退卻。”
她搖搖頭,漠然一笑:“今日之事倘若傳到父皇耳中,恐怕也隻會責怪六弟荒廢學業,而不會對他毆打兄長之事有所懲罰。畢竟,五皇兄雖受了傷,卻無性命之憂。父皇的底線,不過是留他的性命罷了。”
兩人并肩走在雪地裡,沿着方才那些太監的足迹慢慢走遠。姜清窈沉默良久,才開口問道:“阿瑤,五殿下他......為何會過得如此落魄凄慘?”
“窈窈,其實你也曉得,從前五皇兄并不是這般處境,”謝瑤音低聲道,“還記得你在宮中的那段時日嗎?”
這話勾起了姜清窈的回憶,她眸光閃了閃,想起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謝懷琤,那個被父皇捧在手心裡的少年。
他們一起念書,一起玩鬧,一起臨摹古書上的字迹。雖然那時候年紀小,但這段記憶卻始終不曾從她心上剝落。
可短短幾年,帝王之心便急轉直下,曾經心尖上的兒子轉瞬便被棄若敝履,一切血脈親情都被抛之腦後。
昔日的玩伴如今落到這副田地,姜清窈心底頗有些酸楚,但更多的還是疑惑:“我隐約聽人議論過,說五殿下自喪母後便日漸失了陛下的歡心。可陛下從前分明很寵愛秋妃娘娘,怎會在她故去後對她唯一的孩子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