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宮中斷斷續續待到了十三歲。那幾年内皇子公主不多,除了謝瑤音是她最親密的好友,與她同齡的皇子便隻有謝懷琤了。他們曾一起臨摹古帖,一起相□□評彼此的書法。
永安宮那座名為枕月堂的偏殿,其名便是出自姜清窈與謝懷琤。
那時兩人為了給這偏殿取了名字,合力翻了不少詩書,最後一起拟了這個名字,也得到了皇後的認可。就連那匾額上的字,兩人也各寫了一張。
姜清窈記得當時謝懷琤看了自己的字後,笑着認輸:“還是姜家妹妹的字更勝一籌。”于是,她的字便張貼在了殿門之上,直至今日。
世事漫随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那時的他們又怎會想到,不過短短幾年,人的命數便會出現如此天翻地覆的改變。
那個嘴角總是蘊着笑意與勃勃生機的少年,就這樣被塵封在了徹骨無邊的冷寂之中,變得灰暗落魄,面目全非。
......
“窈窈?窈窈?”謝瑤音的聲音讓姜清窈從無邊無際的回憶中醒神。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盡數褪去,眼前再度出現了漫天飛雪與這冷宮般的宮殿。
她身子輕微一顫,原本遊離的目光緩緩聚焦,定格在了長信宮的殿門之上。
“窈窈,”謝瑤音面色嚴肅,“無父皇的旨意,你斷不能随意去見五皇兄,否則他一定會遷怒于你的。”
姜清窈默了默,意識到自己這個打算有多麼沖動。興許是今日所見之事令她格外傷懷,便一時間沖口而出了這句話。她輕聲道:“是我失言了。”
福滿亦勉強擠出笑容道:“奴婢替殿下謝過二公主與姜姑娘的關心,隻是殿下此刻還在昏睡着,怕是無法起身相迎,不如待來日再說吧。”
謝瑤音問道:“你們是否請了太醫為殿下診治?”
福滿回道:“請二公主放心,太醫很是負責,已經開了藥方,囑咐殿下按時服藥養病。”
姜清窈垂眸,問道:“那五殿下的病勢如何?”
“殿下寒氣侵體,高熱不退,”福滿低聲道,“此外,殿下身上還有多處外傷,腳踝處也有扭傷,怕是好一段時日都無法行走。”
謝瑤音聽得有些心驚,卻也隻能無奈道:“好好照顧五殿下吧。”
福滿喉頭微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還是黯然低了頭沒有作聲,隻躬身答了聲是。姜清窈轉頭再度看了眼内殿大門,輕輕歎了口氣,跟在謝瑤音身後步出了長信宮。
謝瑤音沉默半晌,道:“今日之事确實出乎我的意料。五皇兄一向深居簡出,我甚少見到他。本以為他不過是素日飲食起居略短缺些,卻沒想到竟凄慘落魄到如此地步。倘若今日我們不曾路過,以六弟那沖動易怒的性子,或許五皇兄的命......真的會保不住。”
姜清窈憶起那個少年面對踢打時那不動如山的倔強神色,喃喃道:“阿瑤,他的處境當真沒有法子改變了嗎?”
謝瑤音緩緩道:“窈窈,父皇對内向來慈愛溫和,輕易不會發怒,唯獨對五皇兄極其冷漠絕情。”
她面上浮現出一絲畏懼之色:“你可知,前些年,宮中有位妃嫔曾受寵過一段時日,甚至蓋過了貴妃的風頭。那位妃子素來心善,又與秋母妃是舊識,憐惜五皇兄的境遇,便在某日趁着父皇心情不錯時婉轉地提了一句。誰知父皇頃刻間變了顔色,将她狠狠斥罵一通,指責她心懷不軌,更是下令貶了她的位份,打入了冷宮。”
“自那之後,宮中人人都噤若寒蟬,不敢再為五皇兄求情。因此,有了這個例子,即便是母後也不敢在此事上有所言語,否則不知會招來父皇什麼樣的震怒,”謝瑤音心有餘悸,“母後三番幾次告誡我,不可多事。”
“所以窈窈,”她緊緊握住姜清窈的手,“我知道你心軟,又念着昔日與五皇兄的情分,總想為他做些什麼。但是,你萬不可涉足此事,否則不隻是你,母後、還有舅父舅母一家怕是都會招來父皇的怒火。天子之怒,我們都承受不住。”
“那我們便隻能眼睜睜瞧着嗎?”姜清窈低聲道。
謝瑤音擰眉不語,許久忽然想起什麼,道:“興許等皇祖母回宮,便還會有轉機。”
提到太後,姜清窈想起那日皇後的話,問道:“昨日聽姑母說,太後如今不在宮中?”
謝瑤音點點頭:“皇祖母每年入冬都會去行宮避寒,在那邊吃齋念佛一段時日。待皇祖母回宮,我設法在她面前提一句,看看能不能讓五皇兄的日子好過一些。皇祖母是信佛之人,有慈悲心腸,對待孫輩都和顔悅色,即使在秋母妃仙逝、五皇兄失寵後,她也不曾表現出對五皇兄的厭惡。”
姜清窈點點頭:“但願太後能垂憐。”
兩人說着,便沿着宮道一路往永安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