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課間隙,謝瑤音自然是出了殿門去透氣,聞萱宜一向不問窗外事。姜清窈倚在身後的軟墊上,微雲替她按摩着腳踝,那恰到好處的力道讓她有些昏昏欲睡,耳邊依稀聽着謝如婉與傅寶吟說起了出宮之事。
她恍惚想着,往日謝如婉總是與四公主謝凝玉相談甚歡,今日卻至今未曾聽見後者的聲音。
忽然,話題轉到了她身上。
“姜姐姐,”傅寶吟嬌聲喚她,“三日後的祈福,我們一道結伴而行如何?”
姜清窈回神,笑着搖頭道:“多謝妹妹的好意,隻是我傷勢未愈,不便出宮,因而此次祈福無法前去。”
傅寶吟打量着她,似是有些意外:“我以為以姜姐姐的家世身份,定是會去的,誰知這般不巧。”
“此次冬祈窈窈是趕不上了,來年春祈或許可以。”謝瑤音正巧走進殿内,聽見了兩人的對話,便接口道。
傅寶吟眸光輕輕一閃,含笑道:“那便等春日之時,再與姐姐相約吧。”她看着姜清窈,唇角不易察覺地抿出了一個弧度。
姜清窈收回目光,餘光卻見謝凝玉沉默地坐在謝如婉身後,時不時輕輕擡眼看過來,似乎想要開口,卻到底還是低垂了頭。
殿外響起幾聲通傳,幾人知是書法課的時辰到了,便各自噤聲。
葛夫子肅容踏進殿内,開始了每日的講學。待講解了今日的内容,他如往常一般,布置了寫字的課業,稍待後便開始逐個查看每人的字。
“窈窈,”謝瑤音見葛夫子正在凝神看聞萱宜的字,便輕聲道,“這些日子你不在螢雪殿,日日書法課我都懸着一顆心。”
姜清窈同樣輕聲問道:“這些日子,夫子如何點評你的字的?”
謝瑤音道:“前幾日不曾多說什麼,反倒讓我心中發慌。不知今日,他會說些什麼。”
恰在此時,葛夫子走到了謝瑤音身畔。
謝瑤音惴惴不安,不知今日夫子又會怎樣指出自己的問題。
葛夫子看了許久,方開口道:“二公主近日的字有所進益,可見心境沉靜了下來,似是摸索到了門路。還望公主日後勤加練習。”
謝瑤音怔了怔,面上浮起喜色:“多謝夫子,學生記住了。”
葛夫子又看向了姜清窈的字,半晌不語,許久才道:“這些日子姑娘靜心養傷,想是于書法之上疏懶了不少。”
他的話并不重,語氣也并不嚴厲,卻還是讓姜清窈雙頰绯紅,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
葛夫子點到即止,不再多說,很快便繼續開始講學。姜清窈握着筆有些出神,這些日子她腳傷時而疼痛難忍,便情不自禁松懈了一些,不曾日日練習,以至于今日提筆隻覺得手腕虛浮無力,落筆的力道和走向自然也不如以往了。
謝瑤音見葛夫子走遠了,這才安慰道:“窈窈,夫子對你一向嚴格,也是重視你的緣故。”
姜清窈颔首:“我明白。這些日子我确實憊懶了。”她打定主意,接下來再不可以養傷為借口,荒廢課業了。
待今日散學,姜清窈行動緩慢,因而與謝瑤音走在最末。兩人一擡眼便見謝如婉與傅寶吟言笑晏晏,一路并肩而行,顯然極為投緣,有說不完的話。而往日總是與謝如婉一道的謝凝玉卻獨自一人落在後面,那瘦弱的雙肩随着她輕微的咳嗽聲而顫了顫,顯得格外孤獨。
謝瑤音隻覺得稀奇:“真是難得,三妹與四妹一向好得像一人,今日怎會如此冷落她?”
姜清窈若有所思:“想來是因為有了傅姑娘吧。”她問道:“隻是即便多了一人,三公主也不該如此冷落四公主吧。”
話音剛落,卻見謝如婉陡然回頭,向着謝凝玉喚了聲“四妹”,招手示意她跟上來。謝凝玉似乎愣了愣,略微遲疑了一番,還是加快步伐跟了上去。隻是三人雖并肩而行,謝凝玉卻始終不發一言。
謝瑤音搖頭歎氣:“其實四妹的性子最是安靜柔弱,與郡主一樣偏好獨處,奈何她母妃一意孤行,才會讓她始終寸步不離地跟在三妹身邊。”
四公主的母妃怡嫔入宮多年,隻是一直不大得寵,位分也多年不曾晉封。姜清窈問道:“怡嫔娘娘與貴妃娘娘交好嗎?”
謝瑤音陷入回憶,道:“當初,怡嫔娘娘正是因貴妃的引薦,才會在父皇面前露了臉,否則隻會永遠待在深宮之中不見天顔,更不會有如今的位分。因此,她對貴妃感激不盡,事事順從,才會讓四妹也如她對待貴妃一般與三妹交好。”
兩人了然,便止住了這個話題,往永安宮去了。
*
三日後,冬祈。
天色灰蒙蒙的,宮城内外卻已經站滿了人。無法前去祈福的朝臣和低位宮人按位次共同恭送祈福的隊伍浩浩蕩蕩出了宮門後才各自散去。姜清窈立在原處,随着衆人的動作俯身行禮,待直起身後,皇後和謝瑤音所乘的馬車已經走遠了。
等到馬車的辘辘聲漸漸遠去,皇宮之内頃刻間便寂靜了下來。今日姜清窈不曾坐輪椅,而是搭着微雲的手,緩慢地一瘸一拐行走。
她有心想多走幾步,便繞了遠路回永安宮。
“陛下和娘娘一走,這宮中竟不剩多少人了,”微雲道,“此次宮中除了姑娘有傷在身無法前去,大約也就隻有四公主同樣留在了宮中。”
謝凝玉是一日前病倒的,皇後特意吩咐她和謝瑤音去探望了一番,得知是偶感風寒,症候并不嚴重,隻是難免要錯過祈福了。
整日悶在宮中,祈福是難得的能夠出宮散心的機會,因此姜清窈本以為謝凝玉會感到失望。然而那日,她發覺謝凝玉雖有病容,卻并不見失落,甚至較之平日更松快。興許正如謝瑤音所說,這位四公主是個喜靜的人,并不似她的母妃那般愛與人結交。
姜清窈斂去思緒,一眼卻見前方快要走到了煙波池畔。她定了定神,繼續向前走去。
“姑娘?”微雲不解。
姜清窈笑了笑道:“不知為何,今日有些想去水邊看一眼風景。”
“那奴婢扶着姑娘,姑娘莫要怕。”微雲說着,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加重。
兩人避開叢叢樹木,沿着中間的小道慢慢走到了湖畔。姜清窈站定,慢慢看向了水面。
偶一側頭,卻見身畔站着一個人,正沉默地望着遠處。方才被樹木所擋,她竟沒發覺。
“是五殿下。”微雲訝異不已,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