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信前他停頓了一下,但最終還是發了。
就像他明知道自己不該登船,但最終還是登了。
這病确實不會傳染,他沒撒謊,他想着,他登船後一定能控制住自己,不會傷害任何人。的。
可當時别墅的地下室已經扔了三具流浪漢的屍體,死相猙獰,被剖膛開肚。
他知道他控制不住他自己。
“……一,二,三,四……”
沈娴在一旁低聲數起了金币。
“……”
登船的那一天,他的腳步沒有停頓片刻,他向船長點頭示意,挽着愛妻走進了特等艙。可是不過是晚上,他就病情發作,忍不住咬了伊芙琳。
隻是咬了一口,沒有關系的,他想着,他愛伊芙琳,他能控制住他自己。
船醫來看伊芙琳,發現她發起了高燒,昏迷不醒,畢竟工具有限,也沒探測出什麼别的來,叫他舒了一口氣。
但是第二次病情發作,他再次失控了。
那天晚上,他從床上爬起來,面容凹陷下去,身上骨瘦嶙峋。他感到饑腸辘辘,感到口渴難耐,感到烈火焚身。
但是不,他不能出去,這樣船上的人就會知道他的病情了。他會被驅逐下船,會被遣返回美洲……不行,絕對不行!
黎明到來前,他将她的屍體藏進了床底。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他逐漸學會了控制自己,不會再吸幹每一個他盯上的人,不至于讓每一個人都以可怖的形象死去。但船上出現的奇異“病人”還是很快引起了旅客們的關注,那個看着相當聰明的船醫似乎也對這件事情有所猜測。
他不得不和船長商量着除掉他——如果這件事情被揭露,船長将丢掉自己的工作,而他将名譽盡失,成為周圍所有人的笑柄。
不,他決不能落人口舌,當年在他和伊芙琳的婚禮上,就有人在下面竊竊私語,他決不能再忍受這樣的屈辱。
所以他和船長處理掉了那名船醫,找來了一名聽話船員代替他,幫他們掩蓋事實,幫他們安撫旅客們的心。
這種疾病不會傳染。當初他們是這麼告訴假船醫的,隻要乖乖聽話,他會安安全全地到達歐洲,還能獲得二十金币的報酬。
船員迫不及待地同意了。
“……一百三十三,一百三十四,一百三十五……”
對于不斷出現的病人和莫名其妙跳船的人,船上衆說紛纭。
沒有人相信假船醫那些看似笃定的話了,衆人猜測船上有巫邪之人在操縱一切,而長久沒有露面的愛德華夫人成了人們最首要的懷疑對象。
他們以探望愛德華夫人為借口,想來瞧上她一眼,判斷她到底是不是那個傳說中的女巫,但統統被他拒之門外——他們不能看見這樣支離破碎的她,這明顯不是正常的死狀,他們會起疑心。
船上人們的抗議聲越來越大,他們要求見一見愛德華夫人,于是他摘下了她的紫水晶項鍊——那串他從法國帶回來,親手為她戴上的項鍊——戴在了一具完整的女屍身上,向衆人展示,并說她已經死于瘟疫。
他摘下她的婚戒,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它交給了船長。
“拿回去吧,找全城最好的銀匠,把它鍛造成你喜歡的樣子。”
就好像這婚戒從不存在。
然後他們縱火,把她燒了個幹淨。
“……二百六十八,二百六十九,二百七十……”
他不能把她的骨灰存在房間裡,萬一被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船上的旅客死了大半,剩下的人認定了艾德華夫人就是女巫,造成了他們親朋好友的死亡。他們日夜不停地詛咒她,謾罵她,朝她名字吐口水,要求船長審判她并把她丢進海裡,而他聽着,沉默着,沒有反駁過哪怕一次。
可是也用不着把她丢進海裡了,她早就被烈火燒成了灰。
他順從着,隐瞞着,默認她是女巫,是一切災難的來源,是所有罪惡的總合。
哪怕她不是。
真相被流言蠻語淹沒,她替他頂替了罪名,而他從沒為她說過一句話。
……哪怕一句。
那一天,船上不剩下一個活人。
那一天,船長苟延殘喘地爬上甲闆,升起了黃旗。
從此日日夜夜,哪怕故鄉近在咫尺,船上也再沒有一個人能登上那片土地。
“……三百四十五,三百四十六……三百四十七。”
沈娴的數數聲戛然而止,最後一枚金币也被輕放在地上。
衆人默然。
三百四十七枚金币。
富有的商人用三百四十七枚金币,買下了整艘郵輪上的人命。
大廳中央,擺鐘的三個指針重疊在羅馬數字“十二”上,莊重的鐘聲響起。
“當——當——當——……”
時怿正蹲下身收拾地上的金币,聽到聲音掀眼看了一下鐘擺古老雕花的指針,又順道掃過底下木牌制成的日曆。
X99年x月x日。
他收回視線,繼續撿金币,動作卻突然一頓。
……x99年?
他倏然擡眼看向一旁的祁霄。
祁霄正在沉思,黑眸深沉地盯着方才誰都沒多注意的木牌日曆。
齊卓注意到了他們兩人的異常,也擡起頭來,順着祁霄的方向看向日曆:“……x99年x月x日,怎麼了時哥?”
話音剛落,他反應過來,猛然回過頭,脖子咔嚓一聲:“啊!船醫的記錄、愛德華先生和船長的信件裡提到的時間都是……x29年,我們卻在x99年。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許昇迅速明白過來:“這一切都是七十年前發生的事,他們和我們……不在一個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