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的青葉町确實比若野冷,但相比起炎熱,霧島源司更喜歡冷空氣,隻是心理作用,他覺得在低溫之下細菌将大大減少活躍。
及川徹的背影讓他沒來由的覺得冷酷,他害怕他的不可琢磨、也害怕自己對他的奇妙感受——他敏銳察覺及川徹所賦予他的東西都是從未接觸過的相當陌生的情緒。
在探明他們的方向絕非歸家之路的時候,霧島源司覺得更冷了,心裡有些隐隐的不安。
霧島源司和及川徹目的地是青葉公園的露天球場。
排球不适合露天打,正經人打排球會去租借室内的排球館,霧島源司僅有的幾次排球體驗也都是室内排球場。
他是不可能為了打排球到室外來的,因為排球本來對他來說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球場有些破敗,甚至連球網都因為長期的外露而變得有些腐朽,流蘇似得垂下來,無人清理,水泥地闆開裂。
在這裡周末的晚上倒是會聚集一些孩子和老人,甚至偶爾還被人占用拿來打羽毛球。
及川徹頗有些懷念地看着這個球場,小時候父母沒時間帶他們去排球館,他就和岩泉在這裡練習排球。
霧島源司幾乎将手擡平來拎着包,隻用一隻手抓着包的背帶,顯然是覺得及川和岩泉包太髒了。
看到他眼裡的不解,及川徹努努嘴讓他把包放到一旁的椅子上。
“在這裡打排球嗎?”霧島源司從及川徹的包裡拿出排球,小步跑步過去雙手遞給及川徹。
及川徹像個國王一樣地接過排球,用行動回答他。
及川徹發了一個球,當他跳躍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今天的比賽,仿佛自己還在賽場上,失敗帶來的陰影和揪心的疼痛,又一次親臨。
幹淨的排球被他重重拍過殘破的球網,砸在對面的球場上後高高的彈起,沒有天花闆的制裁,它自由地升入高空直至力竭,落地又彈起,撞到球場的鐵絲網。
砸回水泥地上後在滿是泥灰的地上打滾,被一簇頑強從水泥地中掙脫出的綠色雜草制停在角落裡。
及川徹望着被染上泥土的排球,冷酷地開口:“幫我撿回來。”
霧島源司噘着嘴,他才剛用消毒濕巾将手擦幹淨。
“撿回來。”及川徹扭過頭看着他,深棕色的眼睛恍若空洞的黑,眼下是一片陰影。
“……”
“……好。”霧島源司點點頭,跑到角落,猶豫了一下将球撿了起來。
霧島源司碰到排球的瞬間不是排球塑膠的手感,而是粗撚的泥土的質感,那些泥土或許是某個人腳下的泥灰,存在着某個小小的細菌王國,這一想法擊潰了他,近乎恐懼般地縮回手,球從手中掉下來。
霧島源司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纖白的、輕微泛紅的指尖上沾染一抹灰色。
他轉頭看向及川徹——他垂着手,微微擡起下巴,眼眸無光,有霧島源司看不懂的殘酷。
他突然覺得及川徹好陌生。
他被及川徹眼底的殘酷激怒,再次彎下腰撿回排球,不敢呼吸,面上故作自然地走到及川徹的面前,将排球遞出。
及川徹瞥了他一眼,那一瞬間他好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要讓這張漂亮、平靜的臉染上和他一樣的不甘、疼痛、怨恨、悲傷的色彩,一旦想到這些色彩全是自己親手畫上,他就會産生出某種連他自己都無法言說的可恥的爽快。
不僅僅是臉上,就連身體也是也是如此——他看着對方白皙指尖沾染的泥灰。
及川徹緩慢地伸出手,單手拿起排球,霧島源司松了一口氣想快點離開,卻在下一秒及川徹普通的抛球,上手發球将球在他的面前打了出去。
抛到空中的排球上的灰塵被及川徹的手打落,彌漫在空氣中,霧島源司清晰地看見泥土從天空中散落,他幾乎是不受控制地開始停止呼吸,臉頰微不可見的抽搐,緊緊抿住唇,垂下眼睛。
及川徹這次用的力氣不算大,排球過網之後砸在三米攻擊線内,然後又滾落到了另一個角落。
“撿回來。”他輕聲命令道,卻像個暴君一樣不容反駁。
霧島源司愣在原地,然後移動身體,離開了及川徹的附近,他才發現自己可以呼吸了,開始大口地喘息,他看着地上的排球。
深吸一口氣之後,再次彎腰猶豫地想要拿起排球,他的指尖都在顫抖,産生了膽怯的念頭,他忍不住側過頭,看見及川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讓霧島源司産生複雜的感情,好像是委屈。
可惜他從小到大沒有感受到過委屈,隻覺得喘不過氣,像飲下咖啡的最後一口,舌尖泛起苦楚。
“這才是第二球。”他聽見及川徹說道,甚至語氣中帶着冰冷的笑意。
霧島源司幾乎瑟縮了一下,冷汗逆流,站在原地踟蹰着,身體開始微不可聞的顫抖,及川徹的話宣判他的懲罰似乎還不止這些。
那一瞬間的瑟縮被敏銳的及川徹捕捉,及川徹終于後知後覺地感到不妙。而且他低估霧島源司的潔癖程度,更像是心理的障礙,他并不想傷害霧島。
霧島源司咬緊牙關,将球撿起來,走到及川徹身邊,塞進他的手裡後逃似的離開,在轉身的時候,手腕卻被人捉住。
霧島源司幾乎瞳孔放大,反應激烈地将及川徹的手甩開。
及川徹本還在驚訝對方手腕的冰冷和纖細,還來不及做感受就被霧島源司用力甩開。
霧島源司看向自己的手腕上擴大的灰色陰影,白皙的手腕都被染上灰色泥漬,還有同樣暗沉的及川徹的臉。
霧島源司同樣憤怒地看着及川徹,心裡的緊張和不安瘋漲。
“憑什麼……?”
及川徹聽見自己說,輸給牛島若利和霧島源司的背叛,以及剛才的拒絕,徹底擊碎了他的自尊心,讓及川徹快要不認識自己了。
“憑什麼總是我輸!”他吼了出來。
——從初中開始,一直到現在,高二的第一場比賽,似乎也在昭示着這一年,他将繼續失敗。
他被這些沉重的失敗擊垮,瀕臨崩潰的邊緣,自我的堅定開始逐漸瓦解,懷疑升騰,在令人絕望的天賦之下,他快要被壓得喘不過氣。
即使自己對排球的熱愛不少于牛島若利的一分一毫,可是深受命運眷顧的人總是他,而自己隻能做個岌岌可危的無名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