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聲音太熟悉,熟悉到哪怕說話的人變成了灰,她都會認得。
——是她九叔的聲音。
她愣了愣,轉身的動作頓住了。
是錯覺嗎?
九叔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兒?
她方才與雪信說九叔馬上就快來了話,其實是安慰雪信的,想讓雪信再堅持一下。
但說話的她心裡很明白,她放不出煙花,傳達不了自己的位置,别說九叔了,隻怕這會兒連霁藍她們都找不到她,所以九叔絕不可能知道她在這兒,更不可能來這裡找她。
這大概是驚懼交加又折騰半日之後以至于自己的精神都開始恍惚,所以才會聽到了九叔的聲音。
人在陷入絕境的時候總會期待有人從天而降救自己,她也一樣。
對于自幼長在九叔羽翼之下的她來講,在這個時候聽到九叔的聲音着實不讓人意外。
謝靈越吸了吸鼻子。
沒關系的,九叔不來也沒關系的,她自己可以面對的。
不就是一死嗎?她不怕。九叔那麼聰明,肯定能查出她的死因,将挨千刀的封餘千刀萬剮的。
思及此,謝靈越倒沒那麼怕了。
——九叔會為她報仇,雪信陪着她上路,她有什麼好怕的?
“哼,封餘,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她頭也不回罵封餘。
一邊罵,一邊整理着雪信的發。
在水裡泡了太久,鬓發混着血污貼在臉上,看上去凄慘又狼狽。
她才不要雪信這副模樣陪她走黃泉路,她要她體體面面陪她一起走。
謝靈越輕撫着雪信的發,動作輕柔又小心。
“封餘,我會在黃泉路上等着你。”
謝靈越罵道,“等你——”
有什麼東西被人攏在她肩頭,上面有着她極為熟悉的水沉木的清香。
“抱歉。”
男人的聲音再度響起,“九叔來遲了。”
這一聲比方才更低,話音裡帶着濃濃的歉疚。
急促的蹚水聲由遠及近。
“府君,縣君如何了?”
又一道聲音跟着響起,倉皇而急促。
這個聲音她認得,是九叔的心腹,蕭映蕭重照。
所以......九叔竟是真的來了?
在她放不出信号彈、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下落的時候,九叔竟精準找到了她?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謝靈越轉身回頭。
入目的是玄色鶴紋的衣袖揚在夜風裡,仿佛與春夜融為一體。
而男人的臉半掩在被長風鼓起的氅衣裡,她看不清他的面容,隻看到他微垂眼睑,眸色像是化不開的墨。
所有的驚懼在這一刻化成了濃濃的委屈。
“九叔,你怎麼才來?”
她再也忍不住,放下雪信飛撲到男人懷裡,“我快吓死了。”
她怎麼可能不怕呢?
她是那麼惜命又那麼怕疼的一個人。
男人解下自己的氅衣,将剛渾身濕透的她仔細攏在裡面。
“莫怕,九叔來了。”
他的掌心落在她發間。
發上有水草,他摘下水草,以手指梳着她的發。
濕漉漉的發順着他的手指被梳順,而他的手也落在她因剛從溪潭裡爬出來所以略顯冰涼的臉上。
他的手比她的臉還要冷。
手指微曲着,拭去她臉上的水。
“抱歉,九叔來遲了。”
他對她說道。
“你就是來遲了。”
小姑娘委屈極了,“你若再不來,我和雪信就要死在這了!”
“雪信......對了,雪信!”
小姑娘突然從他懷裡擡起頭,手指扯着他衣袖,“九叔,你快去救雪信,她快撐不住了!”
随行的親衛的隻有一人懂醫。
謝慎之視線不動,“先看你的傷。”
“不,先去救雪信。”
謝靈越搖頭,“她是為了救我才傷成這樣的,九叔,你快救救她。”
謝慎之皺眉。
“九叔!”
謝靈越有些生氣。
謝慎之道:“罷了。”
親衛立刻取下随行帶着的小醫箱,上前去看雪信的傷。
“府君,雪信姑娘傷得極重,若再拖上半刻鐘,隻怕性命難保。”
親衛道。
謝靈越臉色一白,“我不許她死,你必須救活她。”
“縣君放心,屬下定不會讓雪信姑娘香消玉殒。”
親衛點頭道。
謝靈越這才松了口氣,懸了一路的心終于放回肚子裡。
但轉念之間想起與自己失散的銀丹三人,還有被突然叫走的李鳴岐,她的心不由得再度提了起來。
“九叔,銀丹她們沒事吧?”
謝靈越道:“還有舅舅與.......”
話剛開口,忽而想起九叔并不喜李鳴岐。
有誰會喜歡要竊走自己掌上明珠的人?九叔當然不喜歡。
擡頭看謝慎之,在她聲音停頓之後,男人銳利鳳目便微微眯了起來,眉眼之間的陰鸷之氣盡數被帶出,像是淬了毒的冰,讓她第一次對世人口中的九叔有了清晰的認知——陰鸷陰毒的玉面修羅,世人避如蛇蠍的酷吏。
謝靈越吓了一跳。
她知道九叔不喜李鳴岐,可何時竟到了恨之欲死的程度?
“九叔,你怎麼了?”
謝靈越忐忑問道。
意識到自己吓到了面前的小姑娘,謝慎之眯了眯眼,按下心頭恨意。
“無事。”
謝慎之語氣和緩。
“可......”
可你分明是有事。
謝靈越有些不開心,“九叔,我知道你看不上李鳴岐。”
“你嫌他官職低,出身差,可是,這些都是能改變的事情呀。”
謝慎之面沉如水。
謝靈越聲音越來越低,“他現在是太子表兄的伴讀,還做舅舅的親衛,前途一片光明......”
“九叔,你别這樣。”
見謝慎之極為不虞,她眉頭擰了起來,“你這樣讓我很陌生,很害怕。”
“你以前根本不這樣的。”
謝靈越道。
以前的九叔哪怕不喜李鳴岐,也沒有這種幾乎壓制不住的恨意。
“九叔。”
她輕輕扯了下謝慎之衣袖,“你到底怎麼了?”
“縣君,府君大抵是氣狠了。”
自家府君從不是能言善辯之人,蕭重照連忙打圓場,“哪有與您一起打獵,卻在半路上把您丢下的?”
“也幸虧他是李鳴岐,是與您自幼便相知的人,如果換成别人,隻會被府君丢出去喂狼。”
蕭重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