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謝靈越懸着的心一下子便落回了肚子裡。
她對九叔有一種盲目的信任。
盲目到哪怕天塌下來,九叔都能把天撐起。
——隻要九叔在,一切的問題便不再是問題。
隻是......九叔現在傷得很重。
謝靈越視線落在謝慎之胸膛。
像是察覺她心思,給她系衣帶的男人笑了笑,手指刮了下她鼻梁。
“怕什麼?”
謝慎之瞥了一眼身後的東海王,聲音不急不緩,“有重照保護你,你很安全。”
“可我擔心你啊。”
謝靈越聲音轉低,“九叔,你要早點回來。”
她握着謝慎之的手,墨色瞳孔在眼眸裡顫了顫,“你答應過我的,要把封餘搶走的雀舌茶都拿給我的,你不能食言。”
“知道。”
謝慎之莞爾,“九叔從不食言于你。”
“府君,咱們走吧。”
親衛拱手。
謝慎之微颔首,手指從謝靈越手中抽離。
長風鼓起猩紅色雲紋披風。
哒哒的馬蹄聲如天雷壓雲,直奔明光宮而去。
謝靈越擡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謝慎之漸漸消失在狹長陡峭小道中的背影。
東海王挑了下眉。
就這麼去了?
不怕自己被封餘以逸待勞一網打盡?
到底還是年輕,不知道兵變的危險性。
東海王啧了一聲。
這樣也好,謝慎之與封餘兩敗俱傷,他才好坐收漁利嘛。
——他在羽林衛裡亦安插了人手,封餘如果敢送帝王太子歸天,他便敢讓二皇子跟着一同上路。
帝王一脈都死絕,屬于藩王的時代才能到來嘛。
東海王打着自己的小算盤,慢悠悠跟着謝靈越一起趕路,并未追上謝慎之。
“年輕就是好啊,幾個晝夜沒合眼,還能有這麼好的體力。”
東海王道:“本王老了,跑不動喽,不能跟九郎一起去勤王了。”
話畢點了些親衛,讓他們去幫助謝慎之。
謝靈越知道他在做面子活,也不拆穿他,隻是點點頭,說道:“舅舅說得是。”
“您已經上了年齡,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便交給年輕人吧。”
“我記得江王越王兩位舅舅也來了,有他們幫着九叔,九叔定會沒事的。”
謝靈越道。
東海王動作微微一頓。
兵變兵變,講究的便是一個快準狠。
殺政敵,穩朝堂,立新君,這麼一道流程完整走下來,才能叫兵變,否則便是自尋死路,給别人做嫁衣。
很顯然,謝慎之在給旁人做嫁衣。
他身上雖流着天家皇室的血,但入嗣到謝家,便意味着他與皇位再無緣分,最高不過一個權臣罷了。
而他雖有野心,但無謀朝篡位之心,所以在天子一脈盡數死絕之後,他隻會擁立新君,而不是自立為王。
——這是他願意與謝慎之合作的最主要原因,謝慎之對皇位毫無想法。
可藩王那麼多,宗室更是數不勝數,謝慎之憑什麼擁立他?
如昌平所言,江王年輕,越王亦年幼,無論哪一個,都比擁兵自重的他更适合當一個傀儡。
天下未有無功而帝王者。
此次兵變,如果他不全力以赴,而是在這坐山觀虎鬥的話,那麼等待他的,絕對不是坐收漁利,而是謝慎之平息封餘之亂後對他的一擊必殺。
謝慎之志在重塑朝堂,絕不可能容忍一個有能力掌控朝堂的帝王登上皇位。
東海王眸色微深。
“本王雖老,但張得開弓,抽得起劍,還未到老态龍鐘的程度。”
東海王呵呵一笑,“如今天子蒙難,本王怎能不勒兵勤王?”
“兒郎們,随我殺入明光宮,救天子儲君于水火之中!”
東海王振臂一揮,欲領兵去追謝慎之。
李珏連連搖頭,往後退了幾步,“父王,你去就行了,我就不去了。”
“我與靈越留在這兒,等你和九郎的好消息。”
“......”
子不類父!
東海王十分嫌棄,留下一隊人馬保護沒甚出息的好大兒,自己領兵急奔明光宮。
馬蹄卷起黃塵,李珏立刻又驅馬往身後退了退,免得讓塵沙弄髒自己的衣服。
爛泥扶不上牆的行為讓蕭重照等人看得心裡直翻白眼。
不管東海王忠心如何,但好歹是一代雄主,怎就生了李珏這種心無大志甚至樂不思蜀的劉阿鬥?
謝靈越早已習慣。
謝慎之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小道盡頭,謝靈越這才收回視線,餘光瞥見蕭重照以眼神示她,似是要與她借一步說話,便催馬上前,與李珏拉開距離,問蕭重照道:“怎麼了?九叔是另有安排嗎?”
“縣君聰慧。”
蕭重照微颔首,“府君曾有言,東海王父子不可托,待他走後,便讓我帶縣君去尋陽邑王,尋求陽邑王的庇護。”
謝靈越眼皮輕輕一跳,以為自己聽錯了,“陽邑王?你确定是陽邑王?”
“正是陽邑王,絕不會有錯。”
蕭重照剛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比謝靈越更震驚。
謝靈越心頭一驚。
九叔恨陽邑王入骨,如今的情況究竟壞到了什麼程度,竟讓九叔願意放棄仇恨與陽邑王聯手?
“好,我們便去尋陽邑王。”
事關謝慎之的安危,謝靈越沒有任何猶豫,便道:“帶上阿珏,陽邑王妃是他表姐,興許能看在他的面子上讓咱們見陽邑王一面。”
蕭重照點頭道:“全聽縣君安排。”
謝靈越催馬來到李珏身邊,“阿珏,你要不要與我一起去找陽邑王?”
“找他?”
李珏吓了一跳,“找他做什麼?你九叔最恨他了,你去找他,難道不怕你九叔生氣嗎?”
“我知道九叔讨厭他。”
謝靈越攏着身上的氅衣,“可九叔從未上過戰場,更沒有打過仗,他未必能在排兵布陣上赢了封餘。”
李珏道:“我知道啊,所以我沒攔我父王啊,讓我父王跟着謝九一同去了。”
“你父王難道打過仗?”
謝靈越道。
“打是打過,但是輸得多赢得少。”
李珏嘿嘿一笑。
謝靈越道:“這就是了。”
“封餘是沙場宿将,我九叔與你父王未必能在他手裡讨到便宜,更别提除了羽林衛之外,禁衛軍幾乎都聽他指揮,我們在兵力上完全不占優勢。”
“咱們得去找陽邑王。”
謝靈越道:“他是藩王裡唯一一個打過仗而且打過很多勝仗的王爺,如果他願意出面的話,咱們的勝算便會大很多。”
李珏連連搖頭,“我勸你還是歇了這個心思吧。”
“當初他連戰連捷,威震江北,朝野上下要陛下退位讓賢的鋪天蓋地。”
李珏道:“如果不是你阿娘手段過人,奪他兵權,收他府兵,這會兒坐在明光宮的人,隻怕未必是你親舅舅。”
回想往事,李珏感慨萬千,他雖不像他父王,可與那位鐵腕長公主相較,靈越亦顯柔弱。
思及此處,李珏頓覺十分安慰,越發與謝靈越交好。
“你阿娘活着的時候打壓他也就罷了,臨到死了,又擺了他一道,讓他徹底閑賦在家,絕了仕途。”
李珏道:“甚至就連他唯一的親兒子也與他反目,險些做出弑父的舉動,被你阿娘弄來入嗣你謝家,做了你九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