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老吃完兩碗涼皮,還讓老管家帶走一碗,在别人勸阻的時候,還振振有詞地說,這是宵夜。
他是主家,其他人隻能勸說幾句,鐵了心要做什麼事,是攔不住的。
白景隻能叮囑他多喝幾口薄荷飲山楂湯之類的解火消食。
送走溫老之後,她又給老管家另外留了一份涼皮,剩下的這些食材就能自行處理了。
“等明兒買了辣椒,能做的就多了。”白景洗完手把剩下的面糊都做成涼皮,厚厚地壘了一盤子,估摸着有五斤左右。
這個分量,他們三人再加上白母福伯也吃不完,這天氣過了夜,也就沒法吃了。
白景取了二人份的,切了備好料裝在碗裡,讓小學徒給白母二人送去。
至于這剩下的,除去他們三人吃的部分,其他的……白景把目光轉向對面的趙師傅。
*
趙師傅被突然鑽到鼻子下的濃烈香氣沖得退後一步,克制住打噴嚏的沖動,才轉眼去看面前的人。
“趙師傅,來碗涼皮吧。”年級不大的小姑娘捧着大瓷碗笑意盈盈的,很難讓人升起惡感。
不過……
“不必。”趙師傅冷淡地拒絕。
白景像是沒察覺到他的态度一般,站在原地不動,連笑容沒淡去分毫,繼續道:“我從前沒做過這個分量的涼皮,沒估量好數量,多出這許多來。可不得拜托您幫我想想辦法。”
趙師傅暗暗吸氣分辨其中調味,面上還是無動于衷:“多出的自行處理便是,船上這許多人,總有辦法消耗,不必找我。”
白景道:“哎呀,被您看出來啦。”她抓了抓臉,似有些不好意思,“本還想着讓您指點一二,看得了我父親幾分真傳,不成想這點小算計都被您看在眼裡。”
趙師傅終于有了反應:“你這調料功夫是白大師傅教你的?”
白景面不改色地答道:“是啊,小時候身體不好,基礎功夫沒怎麼練,倒是生了條靈敏的舌頭,沒少在後廚鼓搗各色調味。”
以上全是胡扯,她調料的本事是前世讨生活時一點點磨出來的。
白父“一菜百味”的名聲在京都廚師界廣為流傳,在這一行混的,就算沒見過本人,也必定聽過這名頭。
聽她這樣說,趙師傅一下子來了興緻。
“那便嘗嘗吧。”
這碗涼皮在兩人之間一遞一接,白景在後廚中無形的隔膜就消失了大半。
趙師傅端了涼皮坐到一旁細細品嘗。
與溫老注重食物整體的味道不同,他更關注包裹涼皮的料汁與各色配菜。
隻有入了行才知道,用來搭配的配菜也是有講究的,這種細微之處的小心思也是判斷一名廚師專不專業、水準如何的标準之一。
鮮、香、麻,層層遞進的香味,複雜卻又巧妙融合,互相掩蓋遮住了微澀的本味,反倒更凸顯出香濃爽口的滋味。
趙師傅沒嘗過白父做的菜,但單單這調味的功力,至少不輸于他了。
心中不由得湧出複雜的情緒,有對廚師界後繼有人的欣慰,也有對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感慨,還夾雜着絲絲微妙的嫉妒。
——對她的能力,對她的天賦,對她從小耳濡目染的優越環境。
“剛才那油碟呢,也一并拿來嘗嘗。”
但白景卻猶豫了一下。
從她這幾天的觀察來看,趙師傅應當是擅長南州菜,恐怕不太适應這辣味。
不過她也隻是這麼想想,到底還是端來了那碟“辣椒油”。
“味道有些重,别沖着您。”白景提醒道。
趙師傅小心地舀起辣油,分量少得堪堪鋪滿小匙的底。
白景:……嗯,這口味,果然很南州。
趙師傅将辣油細細攪拌均勻,挑起一根涼皮送入口中,微眯起眼細細咀嚼。
茱萸蔥蒜制出的辣味并不大,隻是添了些香味,舌尖的微辣反倒讓料汁的味道更加生動,堪稱錦上添花的一筆。
趙師傅吃完撂下碗就走。
他沒有多說什麼,但從他一口接一口吃到空盤的表現來看,這碗涼皮應該相當合他胃口。
僅僅是這種不排斥的态度,對白景在後廚中的處境就有很大緩和。
白景示意小學徒端走空碗,自己招呼衆人一起來吃涼皮。方才還叫不動的人,現在紛紛說着客套話取用了一碗。
炎熱的夏日,吃一碗冰冰涼涼爽口滑嫩的涼皮,可不就是一種享受?
再配上絕佳的調料與配菜,誰能拒絕呢。
白景對面筋并不鐘愛,隻是做涼皮順手做的下腳料,但部分人對它卻格外喜歡。
“這個是什麼?真有嚼勁,輕輕一咬,裡面的料汁就擠出來,真帶勁。”
“我也喜歡,這絕對是涼皮最好的配菜!”
“這面筋能吸水,不知放到濃湯裡會是什麼滋味?”
白景沒有再看,自顧端了一碗到旁邊,慢條斯理地解決晚飯,心裡依舊念着明天的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