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多數人,賈秀才并不認識,許菱玉便沒拘泥,率性擡手,将紅綢繡制的喜帕掀至發頂,準備引着他招呼賓客。
喜帕掀起的一瞬,許菱玉眼皮漫不經心擡起,目光自然地從他一絲不苟窄束的腰間,一路往上掠過,直至他墨描玉镌的眉峰下,那雙漆亮的眼。
許菱玉眸光定住,蓦然想起哪本話本裡描寫的最上等的墨翠。
他的眼睛,比她見過最好的墨翠還好看。
大抵隻有話本裡那些精妙的言辭,才能準确形容。
色澤如墨翠的瞳仁,配上他的眼型,許菱玉心口似被什麼輕輕抓了一下,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她素來相信自己的眼光,她挑中的夫君,自然不差。
隻是,望着眼前穿着合身的豔色喜服的賈秀才,許菱玉仍忍不住在心内暗自得意。
她眼光,真是太太太好了!
“阿玉。”舅舅孟近墨喚她,眉心擰出深壑。
沒等舅舅開口訓話,許菱玉先行側身,後退一步,與賈秀才并肩而立,溫聲提點:“秀才,這是舅舅。”
顧清嘉收斂心神,從善如流,微微折腰向孟舅舅施禮:“卿固拜見舅舅。”
舅媽江娴站在孟舅舅身側,偷偷擰了一下他手臂後側,示意他說些什麼。
孟舅舅眉心擰得更緊。
大喜的日子,論理他不該說什麼讓許菱玉下不來台的話,可這孩子太不懂得尊敬長輩,若不教訓她幾句,怎麼能壓住她的傲氣,讓她安生做别人媳婦?
“阿玉,上次……”
“上次舅舅、舅媽親自挑選的添妝禮,玉兒很喜歡,你們對玉兒真好。”許菱玉狀若無意打斷舅舅的話。
舅媽眼睛微腫,眼皮下的烏青,拿厚厚的脂粉也沒完全遮掩住,許菱玉一見便知她不會老老實實的。
果然,捕捉到她的小動作。
是以,舅舅一開口,許菱玉便心知肚明,舅舅是要為舅媽打抱不平。
江娴幾番夢到孟茴掐她脖子,好幾宿沒睡好,恨不得給許菱玉紮小人,哪會真心實意去挑選什麼添妝禮?
那添妝禮是孟千裡和他爹一起選的,江娴當甩手掌櫃,眼不見為淨。
聽到許菱玉特意當着衆賓客的面提起,陡然覺得面上生光,對許菱玉的氣不由消減了些。
“舅媽眼睛怎麼有些腫?是不是玉兒要嫁人,您心疼玉兒,沒睡好?”許菱玉側首交待金钿,“記得給舅媽備一碗安神茶。”
“誰說不是呢,還是阿玉會體貼人。”江娴不好再發難,連日來的不忿,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還得咬着牙,應景恭賀,“卿固好福氣,可一定要待我們阿玉好,否則我和她舅舅都不能輕饒你。”
賈卿固瞥一眼妝容豔麗的許菱玉,隻道:“不敢。”
衆人說說笑笑,一一見過,宴席便進行了大半。
顧清嘉正被孟舅舅他們拉着說話,忽而聽到不遠處許菱玉的聲音:“都準備好了?”
他手持酒盞,狀似不經意側眸,眼睜睜看着許菱玉和她的丫鬟金钿一前一後走出院門。
“你跟出去瞧瞧。”顧清嘉抽空暗自吩咐長纓。
長纓在人前很是伶俐,笑着招呼賓客,斟酒、傳菜,借着打酒的空檔,偷溜出來。
聽到巷口有動靜,似乎圍着不少人,他疑惑地循聲過去。
走到巷口,看到許菱玉的一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少奶奶。”長纓喚。
許菱玉一時沒反應過來是在叫她,拿起一塊剛切好的,肥瘦相間的豬肉,遞給排隊登記的街坊百姓。
金钿拿胳膊肘抵了抵她,許菱玉才茫然朝巷口望。
見是長纓,她眼睛一亮:“長纓,快來幫忙!”
長纓看着頭戴鳳冠,身穿紅衣,将喜帕随手擱在一旁,立在肉架側的許菱玉,瞠目結舌。
他們家少奶奶,大喜之日,在巷子口給百姓發豬肉啊?
再想想,他家公子是怎麼被少奶奶弄到手的。
長纓很快緩過來,似乎怎麼匪夷所思的事,發生在少奶奶身上,都是合情合理。
長纓出去,足有小半個時辰沒回來。
顧清嘉納悶,有心自己出去探探許菱玉的去向,可他被賓客纏着,沒能脫身。
院門外傳來腳步聲,他下意識側身望去,呼吸一窒。
他的新娘子許菱玉,紅衣袖口挽起寸許,頭上不僅喜帕沒了,連鳳冠也不知何時摘掉,一頭墨發如雲似霧披散肩側。
也不知做什麼去了,雪膩的雙頰微微泛紅,額角、鼻尖香汗點點,美得驚心動魄,活色生香,亂七八糟。
顧清嘉捏着酒盞的長指略收緊,眼皮跳了跳。
幸好,這不是他真正要娶的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