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房先生跪在地上,哭道:“東家,對不起,都是我一時豬油蒙了心!是我該死!您身體不好,千萬别因為我這種人動氣!”
池魚聽得想冷笑。
這人但凡真的關心她的身體,就不會因為貪錢而闖出此等禍端。這件事要是被有心之人上報官府,池魚這個東家少不了一頓牢獄之災。
她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人,平靜叙述:“我給你們的工錢比外面還高些,平時藥堂的人少事也少,這樣的差事你竟還不滿足?”
賬房先生悔不當初,但現在于他最重要的顯然不是後悔,而是求饒。東家要是把這件事上報給了官府,且撇開白罂一事不談,就隻論吃回扣這一件事,就足以讓他身敗名裂。
這以後上京的商鋪誰還敢雇傭他!
想到這,賬房先生後背冷汗涔涔,一個勁地求饒,隻希望平日裡好脾氣的東家能饒過他一次。
“行了,”池魚被他哭得心煩意亂,“你昧錢的事情暫且不談,先把白罂這事上報給官府,省得來日生出别的禍端。”
賬房先生一聽,忙不疊地起身:“好,好,我這就去報官!”
“等下。”池魚叫住他。
賬房先生連忙轉身,小心翼翼道:“東家還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嗎?”
池魚指了指院中晾曬的藥材:“派幾個人把新進的藥材全部過篩一遍,看看裡面可還夾藏白罂。”
“另外,”池魚表情平靜,“你可清楚新商販的來曆和目前的住址?”
“那人的住址我是知道的,”賬房先生不敢和池魚對視,心虛道,“但來曆……我隻知道他是南邊的藥販子,名叫陳炜。”
池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不管那藥販子所言是真是假,白罂一事無外乎有兩種可能。
一是這批藥來曆不明,所以那商販也不知曉會有白罂的存在,不然也不會蠢到敢把這殺頭的買賣做到天子腳下;二是那人之所以冒死來上京做買賣,其實是有别的圖謀。
無論是哪種,這人都至關重要。
池魚囑咐道:“上報官府之前,你切記不要打草驚蛇。”
說罷,池魚怕賬房先生又犯蠢壞了事,她又補充道:“隻要抓到了那人,我就不會計較你這次的犯下的錯事。”
聞言,賬房先生大喜過望,一邊心想東家果然是心軟的人,一邊感恩戴德,承諾絕不再犯。
池魚聽得面無表情,轉身離開。
……
坐春堂外,春莺生氣道:“小姐,人善被人欺,您真就這樣輕飄飄地原諒他?”
池魚神色淡淡:“我何時說過原諒了?”
春莺眨了眨眼,不确定道:“可是小姐您剛才那番話......不就是原諒他的意思嗎?”
池魚解釋道:“那是我怕他跑路壞事,故意诓他的。”
春莺驚訝地瞪圓了眼,顯然是沒能想到自家平日裡溫柔好說話的姑娘,竟然會做這種诓人的事情。
池魚見她這幅神情,眉眼蘊了一絲笑意:“我待他不薄在先,他诓騙我在後,我又為何不能騙他一回?”
春莺呐呐地看着她:“……小姐說得對。”
兩人回到東宮沒多久,顧淵也回來了。彼時池魚正在房中練字,聽到腳步聲時,沒擡頭便猜出了來人,右手一頓,豆大的墨汁滲透宣紙,臨摹了大半天的字帖成了廢品。
顧淵從外面進來時帶着一股寒意,他在暖爐前站了一會兒,見池魚無甚反應,不由皺起眉:“小魚。”
池魚這才擡眸,看了過去,淡淡一笑:“殿下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顧淵幾步走到書案後面,抱住池魚纖細的腰肢,低聲道:“自然是想見你。”
話音剛落,他垂眸瞥見書案上嶄新的字帖,陌生的字迹令他眉眼染上幾分不悅,伸手握住池魚的右手,帶着她慢慢寫下一個“淵”字。
顧淵松開手:“為何突然練了旁的字?”
一開始池魚的琴棋書畫都是顧淵手把手教的,其中自然也就包括這寫字。池魚一直臨摹的字帖都是顧淵所寫,長此以往,兩人的字迹在外人眼裡幾乎分不出差異。
池魚将筆杆放置于一旁的青玉筆山,溫和道:“舊的練煩了,自然想寫新的。”
這話乍一聽沒什麼問題,可今日上午在白馬寺發生的事情已經有人彙報給了顧淵,此刻他自是明白這其中蘊含的另一層意思。
顧淵默了片刻,岔開話題:“那坐春堂的賬房先生可是做了什麼錯事?怎麼聽暗衛說你今日動了火氣。”
“暗衛既然都看到了,殿下還用多此一舉地問我?”池魚笑了笑,“他們難道沒全部說與殿下聽嗎?”
“又頂嘴。”
顧淵不輕不重地捏了捏手中的軟肉,語氣算不上責備:“你不是不喜歡他們靠得太近?那兩個人不過是個侍衛,你總不能要求他們有順風耳的神力。”
池魚卻道:“殿下既然知我不喜,為何還要做?”
顧淵聲音沉了沉:“小魚。”
“沒什麼大事,”池魚身上的尖刺又軟了下來,平靜道,“殿下用不着為這種小事分心。”
從坐春堂回來的時候,池魚就在猶豫要不要和顧淵說此事。但她也知道,一但說了,顧淵勢必會命人去查。可這樣的話,阿野的存在就會成為一個随時可能爆炸的火藥包。她斟酌再三,還是按照白日的決定,先交給官府處理。
聽池魚這樣說,顧淵便不再過問。
他整日埋頭于堆積如山的政事,除此之外,不僅要披着溫良恭順的外皮對付疑心病重的承安帝,還要分出心神假意和林家周旋……所以聽到池魚說是些瑣事,他自然就懶得去管。
顧淵輕輕“嗯”了聲,聞着池魚青絲間的淡香,倦意悄然襲來。他道:“陪本宮去榻上躺一會兒。”
池魚:“殿下若是困了,自己——”
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隻覺得眼前一晃,她便被顧淵一把橫空抱起。池魚抿了抿唇,擡眸看向那冷硬的下颚角,不再出聲。
......
與此同時,東街一條深巷内,兩道高挑的身影一前一後地停在一戶人家的院門前。
半掩的院門和門後掉落在地的木栓,令兩人眉心緊緊擰起。溫賀和楚聞年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警惕和擔憂。
今日一早,便有好幾個藥鋪的掌櫃拿着摻着白罂的藥材去官府,此事還未來得及上報,立馬就被溫賀的人壓了下來。刑部徹夜調查此事,很快就查出凡是出了問題的藥鋪,都和一位姓陳的藥販子近期做過交易。
兩人立即想到了林家賬本。
楚聞年所得知的其中一筆賬目,正是有關白罂的藥材生意。
楚聞年這些年一直暗中在調查有關白罂的事情,但始終沒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直到兩年前,他發現林家名下的藥材生意中有一味名為“月芝”的藥材,交易數量極小,且價格高昂。
楚聞年隐隐意識到不對勁,立馬親自去查。他跑遍了安南境内所有的藥鋪,所有人都一口咬定從未聽過這味藥材。
而林家那邊應該也覺察到了有人在調查他們,行徑更為隐蔽。
直到今年初春,楚聞年之前費盡心思塞到林家的暗棋傳出口信,月芝就是白罂。但也正因此,這顆藏了許久的暗棋暴露在林家人眼中,被處以極刑。
幽州這些年為了消除承安帝的猜忌,幾乎沒有勢力殘餘在上京。所以,楚聞年想要徹查林家私販禁品這件事,就必須要借助上京的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