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睜開眼的時候天還沒亮，自然光線下周圍一切都是模糊的，唯有月光像一柄刀砍在車窗上。

平穩的呼吸聲在車内響着，他慢慢活動了一下脖子，連日睡在車裡讓他的頸椎和腰椎都不太好受，餘光瞥見将衣服罩在頭上睡覺的陸離，不由得伸手，想幫他把衣服扯下來。

也不怕睡暈過去。

陸辰輕輕地把外套往下拉，露出一張白皙的臉來。

紅唇、翹鼻，眼睫的顔色偏暗，像灰色的鴿子。

鼻息清淺，長發柔順地貼着臉與脖頸。

唯獨不是陸離。

這一刻車内忽然變得極冷，他像一塊寒冬裡的海綿，一隻手終于用力地攥緊了他，冰渣在他的骨縫間碎裂，混合着徹寒的水流出，榨幹這沒有止境的悲傷。

他伸手，捂住雪娩的口鼻，那白膩挺翹的鼻頭在他掌心珠子一般地滑過，連同花苞般的唇一起被攥緊。

缺氧讓雪娩露出難以忍受的表情，面頰很快漲紅，口唇間發出嗬嗬的掙紮。

像一隻濕漉漉的小動物。

陸辰的力氣越來越大，這讓雪娩顯得狼狽，掙紮的汗珠濡濕了額前細碎的絨發，整個人呈現出不正常的绯紅。

雪娩幾乎就快要死了，而陸辰忽然松開了手。

他看着雪娩，終于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他無法對弟弟的遺産下手。

哪怕白天裡他已經見識過對方的百般手段，清純假象。

他松開手，看着雪娩掙紮着醒來，用淚眼朦胧的眸子看他。

譴責吧，尖叫吧，或者怒罵拍打——總歸雪娩會大鬧一通。

他厭惡情緒不穩定、毫無價值的家夥，也對不知道來曆的雪娩充滿敵意，在他還未能讓自己學會接納雪娩的時候，作為橋梁的弟弟就已經死了。

如今他放過了雪娩，所以接下來雪娩要做什麼，他都仍其發展。

但迎面而來的不是指責。

那道刺眼的月光襯得雪娩的臉瓷器般白，淺淡的灰瞳幾乎透出一種無機質的非人感。

這種輕度異常的感覺讓陸辰警惕了起來，他端正了姿勢，手指虛虛搭在腰側，随時可以進行反擊。

然後被一雙手捧住了腦袋。

略微淩亂的發絲與挂着淚珠的眼睫沒能減弱雪娩身上憑空出現的一絲母性，就如過去的每個夜晚一樣，如果他醒來，他會觀察着異種們，然後做出判斷。

“你累了嗎？很難過嗎？”

雪娩低聲詢問，将陸辰的頭按向自己胸前，感受到陸辰的額頭抵着頸窩時，他垂着眼捷，低聲歎氣。

“我也很難過。”

雪娩側臉，想到白天的青年，想到那具溫熱的流着鮮血的人類軀體，如此鮮活的在他面前死去，這讓他想到黃金時代那些金黃色的榮耀河流裡，人類是否也是這樣一次次死去。

所以他落淚了，唇不小心碰到陸辰的脖頸，淚水則小溪一般順着面龐流下，溫熱地濡濕了陸辰的皮膚。

陸辰閉上眼，任由額頭貼着雪娩的脖頸，高挺的鼻梁抵着伶仃修長的鎖骨。

零星幾滴濕漉漉的東西流進了雪娩的骨窩。

冰涼、冷漠，順着肌膚滑下時卻帶來一點兒癢意。

雪娩沒有躲避，隻是抱着陸辰的頭。

“你想說嗎？關于陸離的死，你想要說出你心裡的想法嗎？”

他的手指輕輕地插在陸辰的短發中，那些短發摸起來手感很好，比标本們更柔軟，像是刺猬。

一種奇怪的，月亮般微涼的味道不知何時已淡淡地充盈了陸辰的鼻腔，并且正朝着整個車内蔓延。

很解渴，且并不甜膩，它總是淡淡的，卻又不容忽視地立在那裡。

陸辰動了動唇，幾次以後，終于說出話來。

“我們會送你到下個基地……之後就别再給我們添麻煩了……”

雪娩的手指搭在陸辰後腦勺上沒有說話，纖長的手指虛虛捏着陸辰的後脖頸。

那一茬兒的短發把他指尖剮蹭的發紅。

他輕輕地捏着那地方，低垂着的眼眸裡看不出太多情緒，反而更像是在記錄。

陸辰的情緒好像緩過來很多……不過，按照以往和異神們相處的經驗來看……這個時候如果能讓他得到些安慰和補充，陸辰應該會更舒服些。

雪娩擡手，掌根輕輕地推着陸辰的腦袋，像把一隻大狗從身上趕下來般——但他的動作又有些許不同——這個時候，陸辰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正低聲告誡雪娩，“陸離雖然死了，但你還是他的戀人，你不該做出格的事、唔！”

那微涼的香味并不甜膩，卻讓陸辰一下子失去了警惕，竟然直直被雪娩按了下去。

他狼狽地擡眼看雪娩，半張臉還陷在下面，車輛内的空間太狹小，他甚至感覺到了奇怪的濡濕，一種又驚又怒的羞惱情緒讓陸辰大為火光，手指如鐵般狠狠抓住了雪娩的大腿，手掌深深地陷了進去。

“你在幹什麼……”

陸辰帶着憤恨，一字一句地質問。

“這種事，你為什麼、你怎麼可以——”

他仰視着雪娩，看見雪娩精緻的下巴，和略微困惑而有些委屈的表情，唇微微抿着，顔色變得很淡，竟然像是被吓到了。

偏偏還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雙手半撫半壓着他的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