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策略,各有所長。取其精華,才能為我所用。
宋知瑜打定了主意,提筆先贊揚了當朝黃河工事為兩岸換來的太平,又憶當年先帝朝時同樣有遠見卓識。
筆鋒一轉,先帝和陛下的法子結合一起,豈不是兩岸百姓雙倍的福氣?
中遊避開農田挖河道,提前分流;下遊修築工事,加固堤壩。
除此之外,宋知瑜繼續搜刮着地理課中關于水文治理的所有知識:中遊水土流失加劇,除了穩固坡地,還要大力種草植樹;下遊泥沙淤積,清淤才是關鍵……
洋洋灑灑,寫滿了卷紙。
直到寫完最後一個字,宋知瑜滿意擱筆。卻不曾注意身側站立許久的監考,僵滞的身形和驚恐的神色。
妄悖之論!妄悖之論啊!
當朝誰不知陛下身為皇子時,就十分不滿先帝犧牲良田的做法。登基後立即廢止,尤其忌諱舊事重提。
方才巡視,衆人都是老老實實按照當前的政策答題,不敢半分逾矩。
看來這宋家的榆木腦袋跟幾年前是分毫不差,宋修遠那套明哲保身他是半點也沒學到啊!
不行,這種“大逆不道”的答卷可不能握在上書房手裡!監考慌張出門去尋主考。
鈴聲響起,依次收取試卷。卻見本次擢選主考——張少傅徑直走到宋知瑜面前。
收起試卷交與旁人,那人疾步如飛捧着試卷出門而去。
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張少傅一言激起千層浪:“宋公子,陛下宣召。請随我清和殿面聖。”
*
清和殿内,宋知瑜微微擡眼瞄到正中高高的案幾後面端坐一人,威嚴肅穆,堂下立侍的大臣們俱是大氣也不敢出。
宋知瑜遲疑又生疏地嘗試彎曲膝蓋,不防備後腰猛地吃痛!
“噗通”一聲,整個人失去平衡往前栽倒,趴得五體投地。
在場俱是一驚,宋知瑜皺眉看去。撞她的是一位着紅衣、束墨冠的少年。
少年撞倒她後,大大咧咧往下垂手的椅子上一癱。滿屋子的人似是一個也沒被他放進眼裡。
“外臣面前也這麼沒規矩,像什麼樣子!”陛下佯怒,語氣中無奈卻是多于責備。
“兒臣聽聞筆試出了個天狼星,過來瞧瞧!”少年輕笑,襯得冷厲俊朗的面龐越發妖娆。
說着,下巴颏朝地上趴着的宋知瑜一點,“就這?”
宋知瑜聽出話中的譏諷,心中翻了個好大的白眼:蠢貨,那叫文曲星!
看來此人就是纨绔草包——七皇子祁頌。
宋知瑜隐下情緒,端正好儀态朝陛下行了個禮,不見絲毫窘迫與局促。
“宋公子有膽識。答卷中對治水之策頗有高見,不愧是工部尚書之子,家學深厚?”
宋知瑜敏銳捕捉到陛下在意的點:這番話是宋知瑜自己的想法還是宋修遠教的?
無論陛下是否認同自己的觀點,這時候都不宜把宋修遠扯進來。否則隻會讓人覺得宋家父子背地裡時常非議朝政,必有隐患。
“草民惶恐!草民才疏學淺,想着循着陛下和先帝的範例總是沒錯的,這才兼而用之。有不當之處,還望陛下恕罪。”
三兩句把宋修遠撇清,又在陛下與先帝間端水不偏不倚,最後以退為進告罪。這一番話好似什麼都說了,又什麼都沒說。
“啧啧。”祁頌在一旁咂摸起嘴,看似無意道,“宋公子終究是要一人扛下所有。就是不知你老爹知道你如此别出心裁,是否會領你的情?”
!
宋知瑜心下一驚,不是說是個草包嗎?這綿裡藏針怎麼比陛下還難對付!
陛下朝祁頌甩去一個噤聲的神色,接着問道:“如今朝廷治水的例子擺着,你身為工部尚書之子豈能不知?照搬答題豈不更容易,何以想着又效仿先帝?”
莫非對當今治水之策有何不滿?
宋知瑜明白,陛下這是等着自己高談闊論一番引出治水改革。
可皇帝老兒又不肯站出來力挺,自己這時候沒點倚仗貿然開口純純是當前排炮灰,被一衆大臣集火罷了。
略一思忖,宋知瑜朗聲道:“回陛下,當今治水的良策無可指摘。可草民恐答卷雷同,為了别出心裁,才效仿了些先帝的法子。一點私心愚見,讓陛下見笑了。”
言罷,宋知瑜面帶局促,像是小心思被戳破的窘迫。周圍大臣裡也傳出細碎的嗤笑,似乎很是輕蔑不屑。
這波極限拉扯,陛下應當是明白。眼前這裝憨充楞的年輕人,可不是能随意拈來當馬前卒的。
此刻同樣盯着宋知瑜神色難辨的還有一個人——祁頌。
原本玩世不恭靠在椅子上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直起身。盯着宋知瑜,目光灼灼有神。
宋知瑜精準捕捉到那道探究的目光,大大方方擡眼回看過去,眼神清澈而愚蠢。
一番目光交纏,宋知瑜硬是扛住了心理防線,把懵懂無知貫徹到底。
終于,祁頌收回目光,摩挲着扳指,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竟然是個會裝糊塗的高手。
“民生大計,不在于别出心裁,更不在乎效法何人,隻在務實。宋修遠教的兒子确實聰明,自然知道聰明該用在什麼地方。”陛下沉聲道。
宋知瑜聽出來陛下已是給了台階,該自己表忠心了。
“謹遵陛下教誨。草民惟願能同家父一樣效力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眼見陛下面色和緩,宋知瑜心中提着的一口氣也終于緩緩放下,這關算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