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深,寂靜長街上,零星亮燈的幾家鋪子也陸續關門。
霍府馬車内,兩人對面而坐,相隔的紅木小幾上,除了兩摞書本,還有盒糕點。
霍玄将精美紙盒遞上前,“新出爐的酥皮燒餅,還是熱的。表妹坐診一整日,這會想必身疲腹饑,可以先墊墊。”
“多謝表兄。”
華姝忙碌一下午,還真沒顧得上裹腹。然而,在霍玄私下言明愛意後,她得避嫌他的關照了。
“我在回春堂剛用過茶點,千羽表姐素來喜好這酥皮燒餅,不若留與她……”
“咕咕。”
肚子不會說話,但它叫了。
空氣突然安靜。
有人無顔以對,轉頭面朝窗外,蚊聲解釋:“其、其實是我太挑嘴,讓表兄見笑了。”
隻剩小半張側顔,染着紅霞,讓霍玄依稀可見。
她卷翹的眼睫頻頻眨動,似帶勾的貓爪,靈活撩撥人心。燭光搖映下,娴靜少女平添一絲狡黠的靈動。
霍玄癡癡望她半晌,顧着禮儀分寸,終是挪開目光。
——這才是她該有的樣子。
霍玄記憶裡,華家未遭難前,華姝比霍千羽還要頑皮。她倆湊在一處逗鬧,沒少讓他吃悶虧。
後來寄人籬下的她,小小年紀懂得察言觀色,當初的小霸王長成一隻縮頭小王八,惹人憐惜,偏又撬不開她那層保護殼。
而他想守護伊人的心,日漸濃烈。
“燒餅是有些油膩,母親備的晚膳較為清淡,應會合表妹的胃口。”霍玄看破不說破,轉頭交代趕車的小厮,“車速再加快點。”
“好嘞!”
馬兒的銅鈴,“叮當”作響更快。
華姝聽在耳中,心緒越發繁亂。
先前霍玄和大夫人相繼提及議親,此事小有誤會。後因霍霆回府,華姝一時無暇顧及。
但正因着山匪與四叔的身份巨變,她更要盡早說清。
本以為今晚是個機會,可面對表兄的赤誠相待,再瞧那兩摞厚重的書本,華姝不免猶豫,唯恐影響他殿試發揮。
罷了,還是再找機會與大伯母解釋吧。
不曾想,霍玄先一步開口:“若因我先前失言,惹惱表妹,霍玄在此向你道歉。”
心儀之人在側,沒人能管住自己的眼。她每個細微神色,都在他眼中放大數倍。
索性抛磚引玉,以便臉皮薄的姑娘一訴衷腸。
華姝感激他大方坦蕩,默了默,委婉表示:“表兄對我信任親厚,姝兒感念至極。然殿試在即,表兄沒必要為旁的事分心,不值當。”
霍玄雖有預料,唇角仍不免苦笑:“若真論科舉分心,倒也無甚妨礙。”
“若說不值當,實屬假話。”
他深深凝着她,星眸閃爍細碎的光亮:“科舉能重來,表妹的安危千金不換。”
華姝心頭暖暖的。
一時間,有點不忍堙滅他眼中的光,“是我給表兄裹亂了,日後定會早些回府,不再貪晚。”
然而,與霍霆的肌膚相親,終究不可逆。她再不該染指這般幹淨的白衣少年,更不好令他徒添誤會。
華姝咬了咬唇,深吸口氣:“表兄,近日恰逢多事之秋,我實在無心考慮終身大事。”
顧念他考試心态,她又補充道:“此番皆是對事不對人,還望表兄見諒。”
直白談及情愛,一個姑娘家禁不住紅了耳珠,模樣越發嬌美可人。
瞧得霍玄也耳郭泛紅,心有悸動。
從前追着他扔泥巴的小泥猴,不知何時,已出落得楚楚動人,風情款款。
霍玄萬般不舍這抹皎月,但更不舍她為難,“換作是我,亦需慢慢調整狀态,此前是表兄莽撞了。”
“表妹需要些時日舒緩,我亦需要時日備考。等殿試結束後,我們再視情況而議,可好?”
言語溫潤,小心翼翼。
“……好。”
雖是緩兵之計,确是個折中方案。
華姝想,待霍玄高中必有貴女争相結親,或許他會遇到更投緣的人,繼而淡了這份心思。
思及殿試在即,終是退讓了半步。
見她松口,霍玄握緊的手才悄然松開,掌心已沁出薄汗。此般緊張,不亞于身赴考場。
抵達霍府後,華姝先從角門下車,霍玄則命小厮繞到正門,另行回府。
殊不知,在那陰暗角落,有道嬌小的黑影一閃而過。
*
大夫人感激也憐惜華姝坐診辛勞,每晚都邀她同用晚膳。大夫人沒有掌家權,就用私房錢補貼廚房,換花樣為倆小姐妹滋補身子。
不過今晚,華姝沒徑直前往。
先回月桂居梳洗一番,重新上妝,裝作已回府有一會的樣子,與霍玄錯開回府的時辰。
等她沿着長廊燈光,走到白鹭院時,霍玄的小厮已侯在他房門外。
“學醫到這麼晚,累壞了吧?”
燈火融融的主屋,大夫人笑着迎出來,“快進來歇歇,晚膳馬上就好。”說完,忙讓丫鬟伺候着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