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交流得悄無聲息,且心照不宣。
旁邊,與霍霆真有血親的幾個霍家人,反倒成了不知情的外人。大老爺關心道:“姝兒,你四叔身子如何?”
考慮到霍霆的傷勢機密,華姝應道:“姝兒才疏學淺,得回去翻看過醫書才好定論。”
後面半句話,她是看向霍霆說的。
他這種情況特殊,的确得從長計議,穩妥下藥才行,“您現在服用的藥方,還請抽空派人拿與我。”
驚覺霍霆真的傷勢未愈,華姝腦海裡瞬時冒出兩個念頭。
第一,她得弄清問題出在哪,很擔心是自己醫術不精,耽擱了他病情。
大昭的巍巍脊梁,萬不能因她而有所閃失。孔武骁勇如他,合該一輩子發光發亮。
第二,她的人情債,可謂此消彼長。
當初掉下山崖,他于她有救命之恩。本以為她幫着去毒療傷,此恩可抵清。
可現如今,去毒藥材昂貴,她微薄的診金又不夠看了……
“等會拿給你。”
霍霆目送她羞答答逃回去,對其請求,無有不應。
長纓看在眼裡,深為不解。
這還是他家王爺嗎,莫不是被人掉包了吧???
診脈結束,除了倍感受傷的長纓,其餘人皆大歡喜。
衆人繼續用膳。
大夫人給華姝和霍千羽各夾了塊咕咾肉,“多吃點,吃完趕緊回屋歇着,明日還得早起。”
“嘻嘻!娘真好。”
“多謝大伯母。”華姝伸手給大夫人夾了塊蜜汁醬鴨。
白玉盤離她稍遠些,手臂伸長,淺綠衣袖後退開幾寸,露出一截空蕩蕩的纖細皓腕。
霍千羽眼尖,“哎,我這幾日就覺得哪裡奇怪,姝兒你怎麼都沒戴手镯呢?”
華姝忙心虛地用衣袖蓋住,“這幾日看診不方便,我就摘下來了。”
“哦,也是。”霍千羽信以為真,沒再追問。
華姝悄看霍霆一眼,見他有條不紊地夾起塊紅燒魚肉,細嚼慢咽着,神色如常。
她才繼續低頭吃飯,想來那位蕭将軍并未與他禀告此事。
*
晚膳後,趁着霍霆還在與霍雲父子談話,華姝先行與大夫人母女道别。
月桂居和清楓齋就在對面,若是同時出門,那就得走一路。她這會累得大腦疲倦,實在沒精力再應對他。
然而事與願違,剛走出白鹭院的院門,身後就傳來一陣輪椅木輪碾壓碎石子的聲響。
華姝輕歎一息,不得不停下腳,等輪椅緩緩靠近,欠身行禮:“王爺。”
嬌聲軟綿綿的,柳眉低垂。
借着清幽的月光,霍霆都看在眼裡。
“無需多禮。”他擺手示意她起身,“換作是我,這會亦不想多言,且就這麼往前走。”
他看了眼身後,原本推輪椅的長纓,意會地退後幾步。
這便是要換人來推的意思了。
華姝抿了抿唇,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擡腳走過去。
怎料,霍霆先行搖動輪椅的木輪,自行往前。
她訝然一瞬,被迫調動的沉重頭顱,緩緩放松下來,雙肩也随之舒緩下落,然後默默跟上去。
今晚彎月如鈎,靜靜挂在樹梢枝頭,繁星點點,在蒼穹上異議閃絡。
兩人身披皎潔月光,壓着石子路,一路相伴走到月桂居門口。從始至終,都安靜無言。偶有夜莺“啾啾啾”鳴歌,婉轉悅耳,拂去大半的疲憊。
這比華姝預想中的,輕松許多。
原來和這人同路而歸,也沒有那麼不能接受。
兩人相繼停下,華姝轉向霍霆,“王爺若無其他吩咐,我就先進去了。”
男人擡眼看過來,鳳眸裡月光清輝流轉,收斂着她讀不懂的情緒。
片刻後,他輕歎了聲:“先前我與你祖母叮囑的話,你是一句都沒放在心裡。”
“嗯?”華姝目露迷茫。
“你祖母講,凡事量力而為,結果呢?這才幾日,後面你又當如何?”不似用膳時的威嚴,他這會語氣清淡而和緩:“傻姑娘,不可竭澤而漁。”
華姝水眸裡的迷茫,被怔愣取代,轉而化為慌亂。她目光躲閃開,羞赧地點點頭。
其實祖母也這麼喊過她,不過是長輩對晚輩的一些憐愛。
可當這位特别的長輩喊她時,就聽着怪怪的。
霍霆将她嬌羞的反應看在眼裡,微扯唇角。
随後緩緩伸出手,在她的驚愕注視中,隔着衣袖,輕握住那纖細而空蕩的皓腕。
待他收回手時,一隻熟悉的玉镯,已挂回原處,“收好它,别再弄丢了。”
華姝垂落手臂,左手指尖摩挲着右腕上的玉镯,上面還帶着男人的體溫,像是一路握了許久。
“蕭将軍找過您了。”
背着他做的小動作被發現,她輕輕地陳述事實,除此之外也不知該辯解些什麼。
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溫馴地低眉站在他面前,等待批評。晚風調皮地将青絲吹落在她鼻梁處,應是有些癢,圓潤鼻尖動了動,卻沒敢擡手去拂。
太乖了。
乖得一度讓人不好再責備。
霍霆瞧着她,稀罕地輕笑一聲,讓自己話語聽起來不會顯得“特别兇”。
“先前不是曾說過,你是我鎮南王府的人,蕭成怎敢收你的物件?”
其實,蕭成的原話可比這直白多了。
“那華小姐可是老大的女人,嫂夫人的貼身首飾,屬下不敢要啊。”
面對千軍萬馬不帶犯怵的八尺漢子,對着這小小玉手镯,當時滿臉為難。
小心翼翼找塊幹整帕子包着,拿給霍霆時,再三保證:“老大,我可沒拿手碰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