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晚風吹拂,月桂居飄散出來淡淡的桂花香,徐徐剝亂着華姝的心弦。
一如霍霆的弦外之音。
他曾言:“你們是鎮南王府的人,是我霍霆的人。”
此刻又言:“你是我鎮南王府的人,蕭成怎敢收你的物件?”
兩度叫她聽得撲朔迷離,下意識拼湊起來,豈非就是——
你是我霍霆的人。
華姝心弦一緊,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清,羞怯地看向對面,看向她的“四叔”。
霍霆一派坦然看着她,一向肅然剛毅的面龐上,罕見流淌着溫和淺笑,在如玉月光映照下熠熠生輝,像極了一位尋常慈愛的長輩。
華姝唇瓣微動,到嘴邊的質問又咽回去。
應是她想多了吧?
可為何蕭将軍不敢收她的物件?而非不願。
她一介小小孤女,借誰的勢,能讓蕭成一位當朝正三品将軍用“不敢”二字,甚至行跪拜禮,喊一句“嫂夫人”。
思及此,華姝蓦地紅了耳根,羽睫頻頻眨動。
本以為四叔不怪罪山中事,後續交涉會簡單許多,殊不知如今壓下葫蘆又起了瓢,越來越說不清了。
“有話但說無妨,自家人不必拘禮。”
夜間視線偏暗,霍霆沒瞧清華姝的耳邊紅暈,但瞧得出她的欲言又止,與緊張。
聽他語氣平和,讓華姝壯起膽量:“王爺,那日蕭将軍喚、喚我‘嫂夫人’,他……”
她臉頰越來越燙,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實在難以啟齒。
這回,霍霆讀懂了眼前少女的嬌羞,安撫道:“行伍之人口無遮攔慣了,你别往心裡去,我回頭去訓誡他。”
華姝輕輕點頭,不好意思再聊這話題。
但她想,霍霆肯去告誡蕭成,想來就是不認可“嫂夫人”這稱呼的吧。
“還有别的要問嗎?”
霍霆饒有耐心瞧着她羞答答的模樣,“華姝,你不必怕我。即便如你兒時那般,我也不會責罰。”
兒、兒時……怎麼又轉到這茬了?
華姝瞬間宛如從蒸籠裡拿出來的紅蝦,渾身冒着熱氣。
這回不僅羞,還窘。
“沒、沒什麼要說的。”赧顔的姑娘埋低頭,甕聲甕氣地請示:“王爺,我能先回房了嗎?”
霍霆看在眼裡,無言輕歎,他似乎弄巧成拙踩中了貓尾巴,“回去好生休息,明日行醫不必操之過急,後面我還會再安排大夫前往。”
說罷,他又從袖袋掏出一張四方折紙,“這是軍醫現下給我服用的藥方,你且先瞧瞧,也不必過于有壓力。”
原來他是想給她藥方啊,華姝暗道自己心虛多疑,不禁松口氣:“多想王爺提點,華姝記下了。”
她伸手接過藥方,轉身走回月桂居。
*
由白術伺候着梳洗完,華姝靠在浸滿安神香氣的輕紗軟枕上,蓋着鵝絨黃錦緞的薄被,開始研究軍醫的藥方。
比之她在山中所用法子,療效更好。
但若這都沒能徹底奏效,可見餘毒在體内積壓已久,根深頑固。那她後面,就得琢磨藥力更猛的法子才是。
還要得空見見那位軍醫,問一問,月前初次醫治霍霆時,他身體情況幾何,可是山中藥方耽誤了病情?
然後就是,拼命賺錢“孝敬”四叔……
華姝歎口氣,理清思路後,安枕入眠。
沒料到,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夢境裡,華姝再度回到月桂居的門口,愕然看着霍霆為她戴回玉镯。
他卻在收回手刹那,順勢扣住皓腕,輕巧地就将她帶入懷中,就像兩人那日在木屋裡的暧昧坐姿。
男人體溫一向滾燙,燙得華姝的心跳砰砰發亂,大腦空白地愣在那,手足無措:“王、王爺,您這是何意?”
“你說呢?”
他不答反問,貼在她後腰的大掌開始有所動作,不急不緩地摩挲着,像在安撫炸毛的貓兒。
他準确無誤地輕碾上她的腰窩,那是華姝最敏感的一處,不消幾下,僵硬的身子便漸漸發軟。
她咬唇堵住細碎的嘤咛,“……不、不可呀。”
這會不是在山中,如今他是她的四叔啊。
華姝找回最後一絲理智,掙紮着想鑽出霍霆的懷抱。
她指尖不敢碰到他,偏又得撐在他堅硬胸膛上借力。
才稍稍一動,就被男人大掌扣得更緊。
他歪低頭,粗重滾燙的呼吸灑向她發燙的耳根,暗啞威脅:“再亂動,可就真不放你走了。”
華姝吓得不敢再動,喉頭幹澀。
按在他肩頭的雙手,被迫留在那處。整個人似八爪魚般趴在他身上,兩團柔軟與之貼得密不可分,姿勢粗鄙又羞人。
華姝耳根更燙更紅,隻得小聲乞求:“此處是王府,還請王爺放手。”
嗓音軟綿綿的,惹得男人湊得更近,貼面輕笑:“你也知道是在我府上?”
“早間才交代過,你是我的人,轉頭就将貼身物件送與外男。”他懲罰似的咬住她圓潤耳垂,“姝兒,你總要考慮考慮我的感受。”
說罷,男人齒間加重噬咬的力度,扣緊腰肢的粗粝大掌,揉捏力道也故意加重。
雙管齊下,動作娴熟,華姝根本招架不住。
不過須臾,她呼吸就嬌喘得厲害,也掙紮地越發厲害,“可,可您是我的四叔啊——”
“嘩啦!”
華姝猛地從拔步香床上坐起,輕紗床幔上的玉珠串應聲掉落,玲珑嬌軀仍止不住顫栗。
分不清是怕得,還是被男人撩撥得餘韻猶存。
她玉手捂緊發燙的臉頰,輕輕拍打,懊惱如何會做了一場春夢,夢裡男人還是她的四叔。
分明人家當時舉止有度、端方持重,怎麼自己反倒浮想聯翩了呀?
清雅甯靜的閨房内,月光潺潺似有噪響,是夜少女再難安眠。
*
菊花爛漫,霜染紅楓,深秋有信,歲月輪轉。
日子步入九月上旬,審查兵部尚書貪污一事,進入最後的緊要階段。
金銮殿,早朝。
霍霆一襲金蟒绯色朝服,魁岸的身形泰然坐于輪椅,位列武官之首。
對面文官之列,刑部尚書:“啟禀皇上,臣在兵部侍郎等人的協助下,反複核查,現确認右佥都禦史沈之鵲大人的證詞與實不符。”
“沈大人谏言,前任兵部尚書司空震倒賣兵馬,确有其事。隻是沈大人所提供的賬簿,實屬僞造。”
“這不可能!”
沈之鵲急忙跪到殿前,“臣所提交賬簿,乃親自從那馬販子手中所獲,還望皇上明鑒。”
兵部侍郎孫誠,相繼出列呈禀:“啟奏皇上,臣前日已帶手下抓獲那馬販子。此人乃司空震同黨,想必之前有意幫着掩蓋罪行。”
“幸好,真實賬簿已被臣搜查出,亦是經過刑部和戶部多方查證确認,還請皇上過目。”
随後,内侍監取走賬簿,直達天聽。
這賬簿,正是蕭成悄悄從尚書府順走的那本,如假包換。
至于沈之鵲找到的那本,即為留下的赝品,所列賬目半真半假。
昭文帝正襟危坐于龍椅上,将幾份奏折的證詞一一過目,再瞧沈之鵲時,已然龍顔不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沈之鵲頓時後脊發涼,連連叩首:“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臣日後再查取證物時,必當千倍萬倍嚴謹,再不犯此等失誤。”
“沈之鵲,你擔任右佥都禦史多年無長進,實在難堪大任。”昭文帝沉臉道:“念在你此次檢舉尚有可取之處,姑且外派山西監察禦史。你此行務必好生錘煉,嚴謹督查當地官員。”
沈之鵲面如死灰,本想憑借這政績一飛沖天,結果卻被貶為地方官了喲!
可皇命不可違,他隻能叩謝隆恩,顫顫巍巍地歸列。
文武百官見此,無不唏噓。
搜證本應交由刑部,他一個言官好大喜功,非要摻和查證,如今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
霍霆觑了眼痛心疾首的沈之鵲,淡淡收回目光。
“至于司空震,膽敢倒賣戰馬,罪不可恕!”昭文帝再度下旨:“即日起流放嶺南,永生不得釋放。”
“臣謹遵聖意,定對司空震嚴懲不貸。”刑部尚書歸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