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侍郎孫誠沒走,“皇上,微臣先前隻是暫代兵部尚書一職。如今此事已了,日後該由何人主理兵部諸事?”
昭文帝看向下方,“諸位愛卿有何見解?”
兵部尚書乃當朝正三品大員,實屬要職。
能堪大任者鳳毛麟角,有資格談論此事的官員更少之又有少。
文武百官不敢輕易冒頭,一時間,金銮殿鴉雀無聲。
眼看事情陷入僵局,立于禦案前的一人,欣然開口:“奴才拙見,鎮南王少年即中進士,如今更擅調兵遣将,實為不二人選。”
東廠督公,裴夙。
自幼與聖上相伴左右,如今執掌上千名東廠番子,身着绛紫色的飛魚服,護衛天子左右。
三十又一的他,平日保養得當,玉姿欣長。
擰斷人脖子時,一雙清潤的月亮眼仍笑眯眯的,不見皺紋。
“咳咳……”
金銮殿上,響起一陣突兀又急促的咳嗽聲。
霍霆拱手告罪,“臣這重傷未愈,着實有心無力,還請皇上恕罪。”
他這時接受兵部尚書,不僅容易暴露對當年之事的追查,還愈發功高震主。
裴夙作為天子近臣,這提議裡幾分真意,幾分試探,在場衆人皆是心知肚明。
他本人則狀若無事,又笑眯眯道:“本督倒是略有診脈的經驗,不若為王爺瞧上一瞧?”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驟然相對。
一道含笑隐刃,一道凜冽肅伐。
刹那交彙而離,又仿佛刀光劍影千萬回合。
“督公平日隻為皇上診脈,本王不敢勞駕,還是下朝後去醫館罷。”
霍霆淡聲回絕,轉頭看向霍雲,“恰好長兄這次負責安置三軍,義診的醫館頗多,不知哪位大夫好些?”
霍雲收到信号,随即出列。
該輪到他上場了。
“大夫都是好大夫,隻是藥材跟不上喲。”
“皇上,前任兵部尚書曾言,并無銀兩安置将士。以緻這半月來,醫館義診日日捉襟見肘,微臣夜夜輾轉難眠啊……”
霍雲長籲短歎,愁容滿面,就差捶胸頓足了。
說到最後,“如今這查抄贓款所獲,可否稍加分配呀?”
剛剛面露同情的百官:“……”
嚯,合着哭窮要錢來了?!
昭文帝瞧瞧病恹恹的霍霆,再看看苦大仇深的霍雲,最後與裴夙對視一眼。
呵,原來是在這等着呢。
綜合考慮大局,為穩定軍心,昭文帝最終批撥白銀萬兩,用以将士安置。并由孫誠繼續代理兵部諸事,輔助戶部尚書下發此筆款項。
但也半開玩笑,半似敲打地看向霍霆兩人,“你們還真是‘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呐!”
*
下朝後,禦書房。
“初安,你瞧着這鎮南王的雙腿,可還有治愈的可能?”昭文帝邊用早膳,邊随口問道。
裴夙被恩賜同桌而食,但大多時都在為昭文帝布菜。
“先前派去數位太醫,皆言那雙腿久無知覺,藥石罔治。不過,陛下既如此看重,奴才這就再派人去探訪名醫,想法子。”
一雙笑眯眯的月牙眼,瞳仁深處,暗芒重重。
出宮的路上,烈日當頭,裴夙撐着一柄遮陽傘悠然前行,傘面上水墨畫仙鶴展翅,栩栩如生。
“上次約見小姝,是幾月來着?”
“回督主,還是陽春三月呢。”心腹容城低聲道:“如今時值九月,也有半年的光景了。”
“九九重陽節,正是登高時。”裴夙眼前浮出一雙靈巧用銀針的玉手,眸光乍暖而玩味:“這次,就安排在皇龍寺。”
“皇龍寺乃皇家寺院,華姑娘要去的話,得執一封有分量的拜帖……”容城反應過來:“您是要對鎮南王出手?”
寒風乍起,禦花園一片的紅楓葉,随風而落。
裴夙輕笑着,将其碾得粉碎。
不是他,是昭文帝。
霍霆如今在軍中與民間,聲望皆是頗高,是一柄雙刃劍。昭文帝作為持劍人,必須要知其底細,足夠駕馭。
皇帝卧榻之下,豈容猛虎酣睡?
*
下午過半,回春堂内的将士,依舊絡繹不絕。
很多人甚至舍近求遠,隻為一睹女神醫仙姿。更有人熱情地一再送糕點糖果,但都被華姝委拒。
趁空隙,霍千羽調侃道:“唉,郎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唔。”
華姝撚起白糖糕,堵住她叭叭的小嘴。
“兩位小姐原是喜好白糖糕,在下這裡正好備着些,可好吃了。”下一位看診的士兵,瞅準機會,又要極力攀談。
被婉拒後,他也不氣餒,獻寶似的道:“皇龍寺的神醫圓妙大師,近日雲遊歸來。傳聞他可起死人,肉白骨。”
士兵看向霍千羽的腿,“您何不去一試?”
這的确是個好消息。
霍千羽的腿疾,多年遍尋名醫不得治,華姝早就想帶她前去瞧瞧。隻是圓妙大師常年雲遊,且尋常人也進不去那皇家寺院。
“今時不同往日呀!”霍千羽眼前一亮:“咱可以請四叔寫封拜帖。”
華姝笑意微滞。
自打那晚後,兩人已有數日未見。以至于籌集的銀錢,想送卻送不出去。
給花魁周蓮的診治進入尾聲,因療效得當,周蓮歡喜地贈與一副鑲金的紅寶石芙蓉頭面,甚是金貴華美。
華姝命半夏去典當了這副頭面,加上多年積攢,已湊夠兩千兩。
一千兩償還血燕,一千兩淘換珍稀藥材,為霍霆清除餘毒。
等他痊愈,兩人就能徹底劃清界限……
“姝兒,姝兒?”霍千羽在她眼前揮揮手,“想啥呢?”
華姝回神:“哦,我在想,可以請圓妙大師為四叔一同看看腿傷。”
“有道理!”
“可是最近都不見四叔身影啊,别回頭圓妙大師又去雲遊了。”
霍千羽先是愁眉緊鎖,轉而雙手合十,對天祈禱:
“佛祖保佑,圓妙大師暫時不走。”
“太上老君保佑,圓妙大師有靈丹妙藥。”
“天靈靈,地靈靈,戰神四叔快顯靈!”
“請您速速現身,普度人間……”
“噗哧。”
華姝瞧着她神神叨叨的樣子,單手托腮莞爾:“我忽然想起話本子裡,有個召喚人的法子。”
“哪個?”
“拿一開口的葫蘆,對着四叔所在的方向,喊一句,”華姝另一纖手靈動比劃道:“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
“有何不敢?”
背後,忽傳來一道熟悉的肅然沉聲。
“……?”
“……!”
倆小姐妹頓時呆若木雞,小心翼翼朝後瞥去。
窗外街邊,等會看診的上千将士,早已抱拳跪地,均朝同一處行禮。
那處,霍霆着一襲繡有日月山河紋的绯色蟒袍,俨然如層巒疊嶂般,巍峨而坐,自帶強悍威壓。
霍千羽眨巴眨巴眼:“好家夥,四叔還真顯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