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看這張臉,她的腦海就自動升起危險的信号。
安鶴逐漸拉近和對方的距離,終于一腳踏進枯林的邊界,這裡的粉塵顆粒更加濃厚,本就昏沉的光線被直插雲霄的枯木一擋,能見度驟降。
在她靠近之時,女人轉身繞進了樹林,隻一眨眼,隐入枯林不見了。
她甚至沒看清對方怎麼消失的。
安鶴不得不停下了腳步,她的胸腔因為跑動劇烈起伏,喘息讓她的咽喉更為難受。
環視一周,林子已經将她包圍,再看不到女人的身影。再深一些,她就會迷失在這片樹林裡。
安鶴沒有選擇貿然進入,她沿着自己的腳印試圖回到荒原上。
這無人的密林将孤寂的氛圍渲染得更為濃烈,安鶴心想,除了那個女人,這片土地上,好像已經沒有存活的人類。
不,那女人,怎麼看也不像是健全的人類。
仿佛是為了駁斥她的猜想,沒走上兩步,前方的枯木邊,出現了兩個結隊的人影。
安鶴第一感覺是奇怪,那兩個人影穿着厚重的麻布衣服,像是将披肩裹在了身上,連同頭部一起包裹得密不透風,腰間纏着枯藤做的綁帶,手和腳都被黑色的布條纏繞,看不見一點皮膚。
那兩人看見了安鶴,轉身走向她。
兩人非常細瘦,轉身的那一刻,從側面瞧過去猶如薄紙,麻布像是挂在衣架上,沒有厚度。但兩人卻走得非常迅速且穩當,等到走得近了,安鶴隔着棉布忽然嗅到一股濃烈的腐臭氣息。
安鶴驚覺,那不是正常人身上該有的氣味。
但是晚了。
其中一人迅速抓住了安鶴裸露的手腕,那隻手骨瘦如柴,卻極為有力,像是鋼鉗卡着她的皮膚,勒緊的觸感帶來劇烈的疼痛。
安鶴心驚,另一隻手下意識去掰動,試圖将自己的手腕抽離,當然徒勞無功。另一個人影圍堵着她,抓住了她另一隻手。那人的口中發出含糊的聲音,叫嚣着什麼,像是破碎的氣管失去功能,根本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拉扯之際,對方的麻布露出一條細縫,安鶴看見了那人的眼睛。
從未見過人的眼睛如此鼓脹,像是凸出的死魚眼,眼睛周圍的肌肉呈現出腐爛的暗紅色,偶爾摻雜着一絲白,看不出是骨頭露了出來還是生了蛆。
那一刻,死亡的威脅瞬間當頭罩下,安鶴感受到一種全新的恐懼,不同于以往精神上的折磨,這次是實打實的屬于變異生物的威脅。她的手骨,幾乎要斷了。
再之後,會是她的頭顱,她的血肉,都将被這駭人的怪物啃噬。
在這裡喊救命,會有人來救她嗎?
當然不會!
這片林子唯一出現過的人,就是紅衣女人。安鶴不認為她會來救自己。
她惡向膽邊生,擰轉被抓住的手腕,張開五指反手扣住了對方的手臂,使勁往自己方向一拉,同時擡腳踹向對方的下腹。要是不成,她會用上牙齒。
她應該是得手了,也得腳了,光着的腳底傳來僵硬的觸感,好像隔着麻布直接踹到了骨盆。因得這股力氣,被她拉住的黑色布條從那人手上脫離,頃刻間,一截高度腐爛的手骨暴露在眼前。
安鶴指尖還抓着布條,渾身的寒毛一瞬間倒豎。她從未見過腐爛成這副模樣還能行動的人,潰爛生瘡的皮膚像布條一樣挂在骨頭上,被這一拽,血肉簌簌往下掉。
隻剩下骨架。
難怪這麼單薄。
這是喪屍?
安鶴不敢确定,傳統意義上的喪屍不會有這麼正常的行走姿勢,以及如此敏捷的行動力。
她這一舉動徹底惹怒對方,手腕上忽然傳來刺痛,那變異生物的手骨如同爪牙,劃破了安鶴的皮膚。
同一時間,兩個變異生物口中爆發出無意義的嘶吼,寂靜的林子忽然變了樣,四面八方響起同樣的咕噜吞咽,夾雜着兩聲類似人的低語。
林子活了。
更多的怪物冒出頭。
這玩意兒,是成群出現的。
意識到這一點的安鶴,立刻給自己判下了死刑。她隻能用上最後的辦法。
“救命!!!”
安鶴丢掉手中的布條,用最大力氣發出求救信号,慶幸的是她已經離林子的邊界不遠,安鶴一邊呼喊,一邊緊繃着往荒原疾奔。
她的聲音穩而響亮,倘若跑不出去,就是死在這裡了,也算是一種歸宿。
她說過了,她接受程度很高。
但不能坐以待斃。
在被變異生物抓住腿骨、失去平衡跌倒的一瞬間,忽然一陣破空氣流,幾乎貼着安鶴的頭皮,飛射向後方。
那是從林子外疾馳而來的一枚子彈。
子彈正中變異生物的眉心,接着,以眉心為起點開始自燃,高度濃烈的汽油味溢出,兩息之後,安鶴清楚地看到抓着她的那隻變異生物,成了一個掙紮的火球。
它仍舊抓着她的左腳不放,火焰順着它手上的布條,燃到了安鶴的褲腿上。
安鶴皺眉,用右腳猛蹬那隻燃燒的手,在腳底燙出水泡之時,終于掙脫了禁锢,她就地打滾,用泥土撲滅褲腿上的火。
就在她自救的間隙,數十枚子彈擦着她的身軀飛過,百分百地擊中了林中彙聚起來的變異生物,沒有一顆浪費。
外頭響起汽車發動機的聲音,車輪在沙地上摩擦帶起塵土,安鶴仰頭,看到外邊荒原上停了一架她從未見過的奇怪車型,像是輛越野改裝車,但車後還銜接着鐵皮車廂,六個巨大的輪胎上裝了鋼刺,前頭的越野車隻剩下骨架,有人在鋼架上架起了槍。
那些特制的子彈,仍有條不紊地從槍口急射而出。
安鶴不能起身,那些子彈不是沖她去的,但毫不顧忌她的存在,隻要她身子再擡高點,便會和後方的生物落得一樣的下場。
安鶴曲着手肘,爬出了枯林。
不知什麼時候,槍響停了。有人跳出了越野車,厚重的靴子将砂石蹬飛,随即一陣跑動的聲音,安鶴擡起頭,看到一個紅頭發、小麥膚色的女人停在眼前。
女人的着裝着實古怪,身形也高大,口鼻上裹着擋灰的布條,陳舊的丹甯外套束着袖口,打着補丁,隻不過作為補丁的是尖銳的鐵器。裡面的背心起了毛邊,左臂和工裝褲上都纏着一團厚重的金屬器械。不僅如此,靴子包頭的部分還嵌有倒刺。
誰會在鞋子上嵌倒刺?被踢上一腳,能收獲五個血窟窿。
女人拉下脖子上的灰麻布圍脖,以便更好地打量地上趴着的人。這一拉,左顴骨上染灰的創可貼露出來,安鶴發現,這次是貨真價實的人類,皮膚完好,沒有腐爛到掉碎肉。
隻不過,女人臉上手上有很多疤痕,像是戰鬥的痕迹和歲月的磨砺,療傷的紗布很髒,松松垮垮,充滿了不加修飾的野性。
那人上下審視着安鶴,擡起手,咔嚓一聲,子彈上了膛。
黑壓壓的槍管,精準地抵上安鶴眉毛中心的位置。
安鶴注意到了對方的眼睛,目光裡沒有一絲對幸存者的同情和善意,像在俯視一個異類。
安鶴想,或許、大概、可能,她又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