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暑熱愈盛,空氣中都透着一股悶熱的氣息。
午後靜谧,宮中的蟬鳴聲乍歇,桃紅坐在窗下的榻邊,她壓低聲音道:“可算是安生了些,方才鬧的小主都睡不得好覺了。”
瑩妝點了點頭,這會兒天熱,出去人都要曬化了,因此一個兩個都在屋裡伺候,趁着小主在睡午覺,她們自可以清閑一些,因此人人手上都捧了一個小笸籮在做女紅。
這午後無事可做,一起聚在一塊兒讨論花樣子,做女紅不失為一件打發時辰的事情。
萼綠從外頭進來,她特意放緩了步子,唯恐吵着了小主,一進來便道:“方才去内務府領月例銀子,正碰到了盧嫔宮裡的宮女。說起今兒又到了内務府送冰的日子,定例是每七日送一次,時日竟也過的這樣快。”
日子就這樣流水一般過,如今七月正到了最熱的時候。雖然說宮裡有富足的冰塊可以使,比宮外有價無市的好,但多隻供高位嫔妃,像盧嫔等位分不高,恩寵平平的而言,這冰塊就不怎麼夠用了。
怎麼省都是不夠的。好在皇後娘娘體恤後宮衆人,前兩日還派人送了冰鎮的蜜瓜來,人人都有份。
惠和殿的因為殷璟初得寵,暫且沒有用冰不足的苦惱。連主位嫔妃宮裡才有的冰鑒,上個月内務府就派人送來了,惠和殿這些日子一直用着。
殷璟初午覺睡的頗沉,她起身的時候便聽見外頭動靜聲不小,挑開珠簾便瞧見裡頭圍了幾個内務府的人過來送冰塊,一個兩個熱的滿頭大汗,面上還透着讨好的笑意。
殷璟初忙讓人給打賞了,領頭的内侍喜不自勝,連連道:“多謝殷美人賞賜,隻是這會兒奴才也不敢多耽擱,一會兒還要去姜才人宮裡呢。”
姜含貞這些日子倒侍寝了兩回,算不得被陛下抛之腦後,但明眼人都會揣摩,眼瞧着她不如殷璟初這般恩寵,因此兩人雖然位分相當,但内務府還是先緊着送惠和殿的東西。
瑩妝聽了這話心裡十分高興,送走了内務府的人,她笑了笑道:“都說宮裡的是人精中的人精,果不其然。那姜才人這些日子恩寵算不得拔尖,聽說她自己宮裡也酸言酸語了一陣子,再加上性子驕縱,前兒内務府的去了也一頓排揎,在宮裡名聲并不好。”
姜含貞這嚣張跋扈的性子,不消想殷璟初也知道她是什麼做派,但如今到底是在宮裡,她這般不知收斂,害了的隻是自己。
因為天氣炎熱,皇後将每日的晨昏定省改為每三日一回,不如從前那樣頻繁,但三日也是很快就會輪到。
烈日炎炎還要出門,并且沒有儀仗,的确頗為受罪。
殷璟初今日到坤甯宮時,許多嫔妃都已經到了,賢妃今日告了假不來,至于徐貴妃和玫妃互相都是一副看不上眼的神情,照樣是嘲諷鬥嘴不斷,沒個消停的時候。
盧嫔等人都在話家常,盧嫔搖着團扇,歎了口氣道:“昨日内務府去送冰,怎麼算都是不夠用的,緊巴巴的。這幾日到了夜間愈發覺得熱,還沒有這坤甯宮裡白日坐着舒服。”
何良媛笑了笑道:“皇後娘娘這兒例份足的很,哪裡是咱們能比得上的。皇後娘娘已經夠體恤咱們了,娘娘前幾日送去的蜜瓜我放在井水裡面鎮着,又涼又甜,很是解暑。”
說起這個,盧嫔也來了些精神,一時氣氛尚好。
徐貴妃在位置上擺弄着耳飾,頗為無趣道:“今日賢妃又告假了,說是身上不舒服。前幾日還瞧她活蹦亂跳的,難不成懷個孩子就這麼金貴,說不來請安就不來請安了。”
徐貴妃話裡的醋意明顯,若說從前她還不怎麼将賢妃放在眼裡,畢竟賢妃再出身好,論起恩寵來還是不如她。四妃中也是以貴妃為尊,賢妃為四妃之末,她尚且不足為懼。
可如今不成了,賢妃有了身孕,往後在陛下心裡孩子總要占一席之地。作為皇嗣之母,陛下也少不得擡舉賢妃,這便讓她感受到危機感了,一時很難安下心來。
玫妃見徐貴妃這般沉不住氣的模樣,嘴角扯了一抹諷刺,可細細想來,在子嗣上她們一樣困難,遂也不怼她了,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
皇後姗姗來遲,臉色瞧着并不大好,一問才知道是皇長子晨起拉肚子了,孩子畏熱,昨兒乳母照管不慎,偷着用了幾口冰酥酪。
皇後也是半夜不曾阖眼,這時候勉強打起精神過來。都說病在兒身,疼在母心。
“娘娘的精神不大好,不如回去歇一歇吧,嫔妾們瞧着也不大心安。”盧嫔眼神中閃過一抹關切,緩聲說道。
皇後卻擺了擺手,她語氣透着倦怠,“已經無礙了,大家不必擔心。皇長子貪涼貪嘴,有皇嗣的嫔妃都要注意,尤其是駱修容和管貴嫔要看顧好了二位公主,萬不要出什麼差池。”
話音落下,岑容華眼神中閃過一抹難堪,管貴嫔瞥了她一眼,岑容華神情便有些不對勁,殷璟初敏銳地捕捉到那一絲情緒,她微微蹙眉,有不甘,也有……懼色。
竟然是懼色,殷璟初眼底的詫異深了幾分,往日瞧管貴嫔和岑容華,岑容華是口無遮攔之人,管貴嫔雖名頭上擔着二公主養母,可實則公主養在岑容華膝下,對此管貴嫔也不曾說過什麼,外人瞧着二人之間一派和睦。
可岑容華為何會對管貴嫔流露出懼色,殷璟初不知為何總覺得不對勁。
仔細想來,平日請安管貴嫔都是沉默寡言的那一個,她跟祝貴嫔很像,都是端莊安靜的人。
但祝貴嫔偶爾會與身邊人說幾句話,模樣溫柔平和,但管貴嫔眼底總有幾分抹不開的情緒,耐人尋味。
不知是聯想到了什麼,殷璟初的手頓了頓,将端起來的茶盞輕輕放回了小幾上。
駱修容和管貴嫔皆起身道了聲是,皇後正要令衆人散了,不料外頭一陣腳步聲響起,清晰聽到内侍尖細的調子——
“陛下駕到。”
這回不隻是衆位嫔妃,連皇後都有些吃驚,是了,她事先也不曾收到陛下要來的消息。
蕭煜直直進來,目不斜視,徐貴妃的臉色緩和了許多,轉而帶着笑意,連玫妃那張傲慢的面上也變的笑吟吟的,氣氛一派和睦。
皇後眼底的那一片青黑怎麼都遮掩不住,蕭煜一眼就瞧見,他親自扶着皇後落座,皇後的嘴角泛起潮紅,她坐下後方才低聲溫柔道:“陛下怎麼來了?”
“朕聽說績兒病了。”蕭煜寡淡的語氣中帶了幾分溫情,他望向皇後繼續道,“績兒身體不舒服,皇後要好好保重自己。”
皇後眼神微微泛紅,有些感動,她又垂眸和聲道:“臣妾明白,績兒已經沒有大礙了,陛下為國事操勞還要挂心着績兒的身體,臣妾身為人母,此事倒是疏忽了。”
蕭煜扯了扯嘴角。
他這才擡眼掃了圈衆人,都是最熟悉不過的面孔,他神情淡淡的,視線最後落在肌膚勝雪的女子身上,她還是如自己初見那一日,默然垂眸,她縱然不說話但仍然很難令人忽視。
這就是殷璟初的本事,這張臉足夠令人傾倒。
徐貴妃眼神中盛滿了笑意,她稍稍挺直了身子,笑的人比花嬌,“陛下可算來了,如今天熱,您倒也不怕中了暑氣。其實莫怪皇長子貪涼,便是臣妾們都覺得宮裡熱得很,隻是陛下才登基國事繁忙,若是能去行宮避暑也好,那兒到底比宮裡清涼些。”
徐貴妃提起行宮倒是讓底下嫔妃們眼神一亮。對于舊邸的嫔妃們而言,她們從前都是東宮姬妾,避暑名單上隻有陛下和皇後娘娘、貴妃娘娘、賢妃娘娘和玫妃娘娘能去,再多也隻有駱修容和岑容華,至于旁人便沒有這個殊榮了。
因此回回聽行宮,她們大都不曾去過。如今陛下登基,她們的身份水漲船高,無論去不去的成,想一想倒是可以的。
不過今年為着大選倒是耽擱了此事,這一提起來,皇後挑了挑眉道:“貴妃話說的不錯,可此刻若是打發人去預備隻怕是來不及,況且已經是七月初了,臣妾隻怕到時候舟車勞頓,來來回回的未免辛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