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聲走去,沒過多時便看到了端坐于溪邊的人影。
那人一襲青衣寬袍大袖,懷中抱了把桐木焦尾琴,随着一雙玉白指尖的撥弄,披散的烏黑長發順着平直的肩膀滑落其下,分别散落在鋪陳開的衣擺和旁邊的草地上。
娓娓琴音,餘音袅袅,還未走近,人便醉了。
即使隔着老遠,也能從這人身上感受到一股甯和氣息,讓人單看側影,也不難想象他的風華。
雲傾在距離男子三步之遙時停了下來,恰巧的是,琴聲也随之停下。
“回來了?”
雲傾:“嗯。”
男子側眸,黑曜石般的眸子直直對上那雙淡金色的瞳孔,突然道:“忱兒,你不開心?”
羲忱,是他師尊七年前為他取的小字。
雲傾下意識的搖頭,剛要說出否定的話便兀的頓住,不知怎的,他一對上師尊,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那是種很難用言語去形容的感覺,既像是被人推着前進的貼近,又像是自己不由自主的親昵,
委實古怪。
在于晚秋跟前,雲傾下意識的不想隐瞞自己的感受,他抿了抿唇,說,“有一點。”
“是因為鳳栖?”男子話中含了絲淺淺的笑意。
雲傾:“不算是。”
不算是?那也與他脫不了甚的幹系。
不過于晚秋沒再追問,他白皙修長的手指閑閑的撥弄了下琴弦,忽的轉移了話題,朝雲傾溫聲道:“過來坐吧。”
可能是九嶷山上隻住了他們師徒二人,于晚秋又悉心養育教導了雲傾數十載,兩人亦師亦友,關系親近非常,此時倒沒有外面所謂的師徒之間應有的尊崇和拜服。
雲傾聞言,一撩衣擺,盤腿與于晚秋并坐下來。
他先是看了眼距離不足一尺的溪流,又将視線移至男子安置在膝上的焦尾琴,想到方才中斷的琴聲,雲傾輕聲道:“可是因為我擾了師尊興緻?”
“怎麼會。”于晚秋順着他的視線挪到琴上,思索了須臾,“忱兒是想聽後續麼?”
“……”雲傾愣了愣,他沒那個意思,但也不好說他不想。
于晚秋瞧着他愣住的一瞬,眉眼溫和,“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說着,他把膝上的焦尾放到一旁,随即舒展雙腿,含笑道:“忱兒你過來,我彈給你聽。”
雲傾坐着沒動,看着那隻清癯的腕子擡起,柔柔的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輕輕往下壓。
神奇的是,從不喜外人接近的雲傾卻沒有反抗,反而順着這個力道順服的躺了下去,枕在自己師尊的腿上,淡淡的草木香透過衣料傳來,瞬間便把雲傾牢牢包裹。
遠遠望去,梧桐秀麗,水流兮兮。
山明水秀中,端坐在岸邊的青衣男子,腿間正側躺着一名雪衣青年,因着兩人此刻的動作,鋪陳在地面上的青衣得以與雪衣緊緊交纏。
衣料的主人更是半邊身子緊密交疊在了一起,這般姿态,不管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委實缱绻,纏綿到真真是難舍難分。
實難想象,這樣親昵的姿勢是出自一對師徒,而不是出自于雙修道侶。
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在上界,師長可是比親身父母還要來的尊崇。
可放在外頭如此驚世駭俗,人人喊打的行為,放在兩位當事人身上卻并沒感覺有何不妥。
于晚秋拉了雲傾躺下,十分熟稔的曲起右手,墊在雲傾腦後,左手則溫柔的撫上青年鬓發,溫聲叮囑道:“忱兒,你此番下界頂多七日,萬不可久留。”
雲傾知道他是在擔心自己,怕他管了世俗的事情而承擔因果,點頭應下,“徒兒明白。”
“你明白就好。”瞧着他半垂下的睫羽,于晚秋輕聲笑了笑,目光觸及焦尾琴,琴弦自動彈奏,為雲傾編織一首幽幽助眠曲。
琴聲和緩,混雜着叮咚水聲,令雲傾眼皮逐漸沉重。
于晚秋見狀,哄他,“正好剛過申時,忱兒你可小憩片刻。”
話落,他左手向下,輕拍青年的肩背,拍了約摸十來下後,懷中人徹底陷入沉睡。
熟睡中的雲傾,大抵是因為阖了眸子,面容就少了點惑人味道,卻意外多了幾分少年純真。
摻雜在極盛極詭的面容上,令人很難發現,他貌似……年少了點。
意識到這兒後,于晚秋面上本就溫和的神情變得越發溫和,他目光落在懷中人瘦削的下巴上,須臾,櫻粉色的唇瓣微彎,“七轉,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