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就在府門前那般候着,不知站了幾個時辰,才等到門房傳話,說是崇甯公主接下了名帖,宣她拜見。
好不容易進了府門,也不知門房是不是故意的,一路帶着她七拐八彎,繞了許多路。
一路上偷偷擡眼打量四周,縱使已見過皇城浩瀚,仍不免感到心驚。
雕欄玉砌,花團錦簇,遍布着奇草仙藤。雖已快入冬,裡面竟能四季如春,生機勃勃。
再望向宅院建築,何處不是金碧輝煌,流光溢彩。一路所經盡用錦緞華紗遮掩出朦胧氣氛,就連鋪就在地上的石頭闆磚亦像是猶如玉石打造的那般玲珑可愛。
廣夏細旃,何可盡言。
說是蓬萊仙宮也不為過。
扶疏雖然見多識廣,卻也從未見過這般窮工極麗、極盡奢華之所在,比之皇宮禦花園還要更甚幾分。
她複又垂下眼睛,不知為何又想起了早些年一路逃亡所見到的無數人間慘狀,顆粒無收,百姓易子相食。
奈何取之盡锱铢,用之如泥沙?
好不容易終于來到一處偏堂,門房示意扶疏入堂拜見。
扶疏入堂,依照規矩,恭恭敬敬行了初次拜見殿下的跪拜之禮。
“微臣扶疏,拜見公主殿下千歲,殿下鳳安。”
哪知過了許久,依舊未等來堂上讓她起來說話的聲音。
扶疏思量片刻,出聲再問了一遍安。
哪知依舊無人應答。
未得到允準,扶疏便不敢擅自起身,隻得老老實實繼續跪在堂前。
又不知跪了多久,扶疏終是悄悄擡眼,餘光掃向堂上。
青幔堂帳雖是朦胧,亦能隐隐約約映照身形,可此刻上面卻連半點人影也無。
崇甯公主根本就不在堂内。
此刻偌大的偏堂竟隻有扶疏一人。
心底暗罵一句,扶疏卻并未驚慌失措或是着急離開,隻是依舊筆直地跪在堂前,維持着行禮的姿态。
既讓她等,那便等罷。
隻是不知這崇甯公主到底是何心思,究竟是隻想折辱她一番還是另有他意。
時間緩慢流逝,這一等,她便從清晨跪到了日落。
維持連續近六個時辰的跪拜姿勢一動不動,膝蓋早已痛楚不已。雙腿一開始隻是發麻,到了後面已徹底無了知覺。
腰部酸楚如割,好在平日練武底子尚在,勉強還能挺直。
崇甯公主殿下若當真繼續把她晾着,她難道還要繼續在這裡跪上一夜?
昏昏沉沉間,終是聽到身後傳來匆匆腳步聲。
“哎喲,扶評事您怎麼在這裡跪着?接引的小厮真是個新來的混賬,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府裡太大帶錯了路,小人回頭罰他明日不許吃飯。”一個主管模樣的人将她扶住,狀似熱心地攙了起來。
不懂規矩,新來的混賬。扶疏聽着怎麼總感覺有些指桑罵槐。引她來的門房看起來都快是抱孫子的年紀了,怎麼可能真的初來乍到。
即便攙着,她一時半會亦有些站不起來,隻好勉強半撐着地面稍歇片刻。
不過還好,終是賭對了。
唱紅臉的來了。
扶疏搖搖頭,溫聲道:“有勞主管挂心,下官原是自己走錯了路,不幹新來的什麼事。”
主管微微一笑道:“如此便好,回頭公主殿下那裡我也好交待不是。”
“既是因着下官之過,未能有幸得見殿下,那下官改日當再遞拜帖,另具薄儀,重來拜見。”扶疏道。
主管退後一步,将扶疏仔細打量了片刻,終是笑道:“那倒不必。殿下教小的來,便是要小的告訴評事,評事的來意,殿下已經知道了。”
扶疏拱手道:“原本下官早該來拜見殿下,隻是前幾日事出突然,一時措手不及,害怕在殿下面前失儀,是以才擱延至今,着實惶恐。”
“這倒不妨事。”主管擺擺手,“隻是殿下說了,評事此番備的拜禮有些不是季節,叫評事仍舊收着。評事若真有誠心,不如三日之後另備些合宜的拜禮過來罷。”
隻有三日。
扶疏心頭微沉,面上卻不動聲色,含笑應下道:“是下官考慮不周了。如此,待下官尋好拜禮,一定再來登門拜謝。”
“天色不早了,府中亦有規矩,若無旁的要事,小的這便來送評事。”說着,那主管手臂微擺,算是行了一禮。
“有勞。”扶疏随着主管引路,袖中取出一枚金元悄悄塞與主管,“主管傳話辛苦,這個權當下官一點心意。往後若有機會,還煩請主管替在下在殿下面前美言幾句。”
金元雖然不大,折算成祿米已是八品京官小半個月的俸格。
主管接過金元,摸了摸上面紋路,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道“這個麼,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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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傍晚,扶疏才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了自己冷清的宅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