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有本事發展羽翼。
缪喻搖搖頭:“是聖人看得起評事,我不過是個傳話的罷了,做不了主。”
默然片刻,扶疏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條件。
“要盡快。”她将一份名單交與扶疏,叮囑道。
扶疏展開端詳了片刻,一一記下姓名,将名單就着燭火燒去。
“我答應盡力一試,不過我想求證的事,五娘若是知情,還請即刻告知。我知曉近日我的一舉一動你們看在眼裡,時間如何緊迫,五娘想必知曉。”
“好。”缪喻微一颔首,“說罷。縱是我不知,也盡力為你去查。”
扶疏問道:“七殿下與崇甯公主殿下私下的關系,是否真如傳聞那般姐妹情笃?”
缪喻聞言,沉吟道:“你可知十六年前壬午宮變之事?”
“聽說過一二。”扶疏斟酌措辭道:“彼時聖人踐祚未久,憫文皇後與靖懷太子竟相繼暴斃薨逝,死因不明,朝中亦變故叢生。聖人一番追谥之後,下令此事朝野上下誰也不可再提起,後來竟不了了之,成了無頭懸案。”
還有一些話扶疏并未提起,她來到帝都後曾專門打探過此事,有傳言稱當時天子初登大寶,不甘心受憫文皇後母家外戚挾制,于是施以動作,牽動導火索引了多方勾鬥,以緻一發不可收拾。
隻是傳言真假,尚不可證。
天子愛重嫡長子元謝,否則不可能從小便将之立為太子。
可現如今七殿下元谌至今未獲任何封号也是事實。
一母同胞,恩寵本該仿佛,何以經壬午宮變之後,二者竟有雲泥之别。這也是扶疏一直想不通的問題。
至于自己的家族清郡扶氏當初在壬午宮變中扮演了何等角色,位同宰相的扶韶又因何故被賜自盡,何以數百年門第轉眼盡付東流,更是一頭霧水。不過這也不是現在她有資格去探究的事情。
缪喻道:“自壬午宮變之後,七殿下母家勢力便一落千丈,恩寵亦驟然喪失殆盡。人情冷暖,牆倒衆人推,想必以評事的經曆也再清楚不過。彼時宮變,七殿下剛剛出生不久,及至她記事之齡,衆兄弟姐妹也很少與之來往,避之唯恐不及。”
她繼續道:“當時唯有崇甯公主會在門庭冷落之時主動關切保護之,日日前往偏殿寝宮與七殿下玩耍,亦會悄悄教訓怠慢的下人,或是在聖人大發脾氣時替七殿下領罰。評事到如今大約與七殿下也有過幾面之緣,可曾注意到殿下腰間那枚雙魚赤血玉佩?”
扶疏颔首,道:“莫非便是崇甯公主所贈?”
缪喻道:“也不盡然。那是憫文皇後生前所留唯一一件遺物,隻不過在宮變之後遺失了。原本宮殿廢棄,遺物也就此湮滅,是崇甯公主經了諸多辛苦,冒犯了禁忌方才尋到,親自歸還與了七殿下。七殿下自此常年佩戴從不離身,珍之有若性命。”
扶疏呀了一聲,道:“如此,七殿下想必對崇甯公主甚是感懷信賴。那為何之前宣節校尉遇刺一案裡,七殿下會和崇甯公主勢力範圍内的大理寺相龃龉,執意要查出真相?”
缪喻望向扶疏,眸色又深了幾分:“因為這世間許多事,眼見未必為實。”
她道:“搖光閣雖看似煙柳之地,可亦是天子耳目所在,天下風聞情報盡收之。據我所知,七殿下雖厭煩政事,憎厭勾心鬥角,可從未停止過對壬午宮變一案真相的多方調查,隻不過她素來缺乏羽翼,調查進程屢屢受阻。”
“評事細思,在這帝都之中,呼風喚雨有能力阻礙一位殿下暗中查探的人是誰?更言之,壬午宮變一案,究竟何人受益最大?”
自然是當時的貴妃、如今的夏侯皇後背後的家族。
自壬午宮變後,時年十六歲的二殿下崇甯公主便得天獨厚,背靠夏侯家族逐漸把持京中權力,成為臣民眼中最有希望的儲君人選。
“倘若不是現下時勢緊迫,缪喻尚留有崇甯公主授意遮掩壬午宮變的種種蛛絲馬迹證據,可供評事看驗。”
缪喻是天子一邊的人,她在扶疏急需求證、性命攸關的事情上說得如此肯定,自然也有底氣經得住細查。原先扶疏還猜想是不是天子授意阻礙壬午宮變真相被查清,如今看來倒不盡然。
另一方面,也說明天子對于夏侯家族的一些小動作,其實都能看得真切,隻是隐而不發罷了。
如此看來,崇甯公主對七殿下元谌絕不會似表面上看來那般兄友弟恭、姐妹和睦。
隻是七殿下如今是憫文皇後唯一的血脈,理論上論及血統也是唯一對崇甯公主有所威脅的皇嗣。既然如此,崇甯公主又何以要對她呵護備至,而不早點鏟除?
這一十六年的照拂畢竟無法作假。
扶疏道:“如此說來,是否是七殿下也有所察覺,才會對宣節校尉案如此執着?”
“我不是她,又如何知曉。”缪喻道,“不過你可記得那宣節校尉是如何死法?”
扶疏點點頭。
缪喻正色道:“據我所知,憫文皇後與靖懷太子薨逝之時,吊缢梁上,神情安詳帶笑,周身别無傷痕,除卻眉心那一點紅,酷似彼時盛行帝都之梅花妝。”
扶疏詫訝非常,一時間有關宣節校尉案的種種如走馬燈般閃過。
時隔十六年,竟與那校尉死狀一模一樣!
解了一些謎團,又有更多的疑惑在心頭浮現。
這死狀的複刻竟就偏偏出現在了七殿下守陵之地。
那日在自己走後,真正殺死校尉的究竟是誰?又是誰悄然引着自己踏入此案漩渦中心?
七殿下遇見并救下自己,究竟是機緣巧合,還是有幕後之人暗中引導?
無言之中,無形之手。
扶疏點點頭,神色凝重:“我明白了。”
她已明白崇甯公主的意思。
七殿下元谌,就是崇甯公主要扶疏拿出的拜禮。
她的投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