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棠趁勢,繼續高聲解釋:“小人知道,三小姐是菩薩一樣的人,是揚州城裡最心善的人,三小姐不忍心為難小人,小人卻不能狼心狗肺,辜負了三小姐的善心,所以特意來向三小姐請罪,隻有求得三小姐的寬恕,小人才能安心。”
春寒料峭,他風寒未愈,皮膚被凜冽的寒風吹得蒼白,嘴唇被凍得青紫,跪在地上,打起寒顫來。
圍觀的男孩們就有些不忍,鳥雀一樣叽叽喳喳的勸他:“你這是何苦呢?三小姐那麼好的人,怎麼會責怪你呢?”
“你跪在這,若是跪壞了身子,豈不成了三小姐的罪過?”
張管家沉聲咳嗽一聲,鳥雀叽喳的聲音霎時消散了,張管家盯着崔棠單薄卻筆直的身軀看了一會,清了清嗓子,語重心長道:“三小姐出門談生意去了,郎君改日再來罷。”
崔棠仰頭看着她,眼神真摯誠懇:“縱然三小姐不在,小人也不能不識好歹,小人是誠心賠罪,小人跪在三小姐門前,就是跪在三小姐面前,三小姐何時叫小人起,小人何時再起。”
時光如流水,點點滴滴的逝去,太陽從崔棠頭頂,拖着鳳凰一樣的尾羽,将大半天幕都染的火紅。
他已經在這跪了一下午了,膝蓋結結實實的貼在地面上,早已經沒了知覺。崔棠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支紙鸢,風一吹,他就要搖搖晃晃的飛到天上去。
張管家派人來勸了他幾次,都被他義正言辭的擋了回去,他用心之深,心思之誠,連張管家這種人精見了都要動容,遑論那些圍觀的,單純又善良的年輕男女呢?
她們三三倆倆的圍着他,看着他強撐着搖搖欲墜的身子,掙紮着跪直,苦口婆心的勸慰他:“唉,你就放心吧,你這樣心誠,三小姐怎麼會無動于衷呢?”
“三小姐菩薩心腸,見了你這樣心誠,不僅會寬容你,還會給你恩賞的。”
崔棠聽着這樣的話,便露出一個凄涼的苦笑。
“真的嗎?你們真的這樣想嗎?”
那真是太好了。
天擦黑時,穆念白的車駕終于出現在巷口,穆念白隔着珠簾,見府前簇擁着許多看熱鬧的人,皺了皺眉,撣着衣衫緩步下了馬車。
穆念白行近幾步,眯起眼睛,借着暮色中微弱的日光,看清了跪在地上,搖搖欲墜的人形。
——崔棠。
他像一隻小鳥,裹着一身火紅的羽毛,俏生生的跪在那。寒冷的晚風将他吹得顫抖不停,可他還是執着的,一次又一次的勉強直起腰,對着自己家的大門,端端正正的跪着,修竹一般高潔挺拔。
圍觀的人見了穆念白,自動為她讓開一條路,讓她能走到崔棠身前。
玄色的衣裙出現在崔棠的眼前,墨色的綢緞上浮着精緻的團雲暗紋,雪後松木一般的冷香萦繞在他的鼻尖,他顫抖着擡起頭,對上穆念白的眼睛。
一雙攝人心魄的鳳目,一對沉如深潭的瞳仁,正居高臨下,冷冷的睥睨着他。
崔棠伸出蒼白失血的指尖,惶恐的跪伏下去,他的額頭磕在地上,修長指尖交疊,乖順又恭敬的撫摸着穆念白的裙角。
穆念白神色不善的看向張管家,張管家貼在她的耳邊,低聲耳語幾句,圍觀的人們也上前為崔棠說項。
“三小姐,他在這跪了一下午,可見心誠。”
“是呀是呀,三小姐,您心善,何苦揪着他這麼一個小男人不放呢?”
穆念白聽着這些話,看向崔棠的眼神越來越冷。
呵,穆念白在心中冷笑。
自告奮勇,闖了禍,壞了事,害自己賠了錢,又不想付出代價,不想被劉卿文糟踐,卻到自己這來耍這些心機。
楚楚可憐的跪在這,惹得其他人憐惜,還要借她們的勢,來脅迫自己。
看着這些誠誠懇懇為他陳情的人,把自己捧得菩薩一樣,若自己真的不依不撓,豈不就成了冷酷殘忍,不通人情之輩?
她在揚州城攪弄風雨這些年,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麼膽大包天不怕死的蠢貨了。
穆念白勾着嘴角笑着,從張管家手裡接過柔軟溫暖的狐裘,溫柔地披在崔棠顫抖的肩膀上,她伸出手,緊緊鎖住崔棠纖細的,藕段一樣的手腕,在潔白細膩的皮肉上留下幾道青紫的指印。
她的眼中分明全是笑意,可崔棠看在心裡,隻覺得冰冷。
穆念白溫柔的盯着他的眼睛,笑吟吟道:“我怎麼會怪罪你呢?”
“這樣純善的人,我應當奉為座上賓才是。”
她托着崔棠的手腕,強硬的将他從地上拉拽起來,一邊輕柔的為他拍打去身上的塵土,一邊不由分說的拉着他進了府門。
“你跪了這麼久,定然疲累極了,穆某豈能叫旁人為己受累,且進府來喝上幾杯熱茶,歇息片刻再走。”
她扭過頭,吩咐張管家:“夜深露重,大家聚在這裡等候也不易,去備上茶水點心,好生招待大夥。”
為他說項的人輕而易舉的被茶水和點心引誘走了,穆念白笑眯眯的,在暗處用力,緊緊捏着崔棠的手腕,斷骨一樣的疼痛将崔棠逼得流出淚來,穆念白面上仍舊是雲淡風輕的樣子,甚至側過頭,和善又親熱的笑着。
“郎君這樣聰慧的男人,穆某得好好款待一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