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逢年過節祭祀的時候,我給你多燒些紙錢、還有行軍打仗用的兵書和刀劍,求你莫要再來煩我……”
一口氣說出心中所求,她總算舒了口氣,打算回到小院,卻發現外面的地上不知何時覆上了一層白霜,碎玉瓊珠紛紛落下,絲毫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白芷懊惱地拍了拍腦袋,明明隅中的時候天色就陰沉沉的,她還忘了帶傘出門。
“小姐先在此稍等片刻,我到屋中拿傘回來接你。”
季明棠沉吟未語。
淨善寺占地頗廣,從佛殿到她們住的地方,一來一回要用上許多功夫。白芷又風寒初愈,若是貿然淋雪,再度染病可怎麼辦?
就在主仆二人都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發愁的時候,身後倏然傳來一道如玉石相撞般的好聽聲音。
“這位夫人,我與家仆帶了兩把綠油傘。”
季明棠轉過頭去,看清來人的面容後,不由怔了一瞬。
自打患病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似曾相識”四個字的分量了。
豐神俊秀的青年身着靛青色圓領襕衫,腰束玉帶,漆黑的瞳仁中倒映出自己有些迷茫的身影。
雖然衣衫和發冠俱不是季明棠熟識的樣式,但他身上那股含霜履雪的氣質,卻讓她蓦地想起了昨日在經閣木梯上驚鴻一瞥的年輕書生。
大殿門外的雪勢越來越大,季明棠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青年身側侍立的書童,見他已經從書箱中取出了一把嶄新的油紙傘。
“此番多虧您出手搭救,不知郎君怎麼稱呼?”她斟酌問道。
纖秾合度的女郎立在佛殿門口,身上的象牙白鬥篷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幾乎要與漫天的風雪融為一體。
“在下姓李,家中行三,此番來京中是為趕考,暫住在知竹院。”李郎君身上的氣質頗為冷清,嗓音倒是清潤悅耳。
知竹院……
不正在她所住的玉梅苑旁邊嗎?
自從搬進淨善寺,季明棠還沒和一牆之隔的鄰居打過照面。隻記得昨日天氣晴好,旁邊的院子前曬了一地的書卷,看上去住的是位寒窗苦讀的學子。
白芷聽到此處眼中一亮,暗中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衣袖。
季明棠瞬間領會了她的意思,不過自打她染上頑疾,同人打交道時便常常力不從心。深吸一口氣,這才笑道:“說來也巧,我就住在知竹院旁邊的玉梅苑,與李郎君算是鄰居。”
宋珩亦扯了一下嘴角,笑意卻未達眼底。
“佛法說‘有緣相見’,或許就是如此吧。”
季明棠啞然一笑,不知該如何接話,頓了一會才想起自己還未和這位郎君通過名姓。
“我姓季,家中還有一個姐姐,李郎君可以喚我二娘。”
二人還在交談之時,白芷已經迫不及待地從旁邊的書童手中接過了竹傘。
季明棠又同宋珩寒暄了兩句。
“待回到住所後,我會盡快把傘送回知竹院……”
她笑得溫婉,自皮紙傘面下露出一雙清淩淩的眸子。
宋珩目送着女郎遠去,素色鬥篷行走于雪中,如同天地間獨自綻放的一枝梨花。
雖然李三郎此人并不存在,但這個現編的身份倒也并非完全捏造。李乃國姓,他的生母甯嘉郡主是韓王殿下唯一的女兒,韓王子嗣不豐,他在外祖家中排行第三,下面隻有一個表妹。
沉思之際,身後的宵練突然開口,語氣中帶着些許不解:“公子,咱們不是……隻帶了一把傘嗎?”
宋珩淡淡一笑,并未回答,徑直踏入了殿外紛飛的大雪。
*
回到小院後,白芷灌了幾個湯婆子,又去竈房煮上暖身子的姜湯。
一碗熱乎的姜湯下肚,兩人身上的寒氣總算被驅趕殆盡。
她剛想出門把傘還給住在知竹院的郎君,卻遭到了自家小姐的制止。
“我親自去還吧。再端上碗新熬的姜湯,這樣禮數才算周全……”
一人持傘,一人端碗。白芷輕敲幾下院門之後,門扉嘎吱作響,很快便敞開了一條縫隙。
“今日多謝郎君借傘。這是我家婢子煮的姜湯,喝下去能驅驅寒氣。”
歸功于灌下去的那碗姜湯,女郎的面色比在大殿時好上許多,白裡透紅的臉上笑意盈盈。
宋珩垂眸看向她端着的海獸紋蓮瓣銀碗,姜湯色澤深厚,将小娘子纖長的手指襯得欺霜賽雪。
他示意一旁的宵練接過銀碗,開口謝道:“有勞娘子了。”
“無妨,大家都是鄰居,自然應當互相關照。若是郎君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也盡可去玉梅苑尋我……”
她客套幾句後便回到了旁邊的小院,白芷不禁感歎道:“原來旁邊房裡住着的是這樣一位端方守禮的讀書人。”
季明棠也點了點頭,“就是話少了些,看來是個面冷心熱的。”
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如今父親和阿姐都在幾十裡之外的京城,若是真在淨善寺遇到什麼事情,說不定還要求助隔壁這位李家郎君呢。
用過暮食,她正準備早早歇息,白芷突然從院外跑了進來,語氣中帶着幾分急切:“小姐,是侯府的信——”
季明棠眉頭一皺,冬月還未過完,這已經是侯府第二次送信送到她這裡了。
她毫不猶豫地打開竹筒,取出其中絹紙,口中喃喃道:“這麼晚也要送信上山,莫非是我那亡夫詐屍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