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日,京城中都是晴朗無雲的好天氣。
東西市中熱鬧非凡,大街小巷内年味愈濃。無論是勞碌了一年的黔首,還是剛發了月俸的胥吏,都巴不得裁幾匹新布,再制一身新衣裳,翹首以盼新年的到來。
季明棠這幾日卻不太好過。
錢兆勾結外人,又疏于管理绮雲樓,雖然并未釀成大禍,但他這主管的位子自然做不得了。
她忙着處理樓内的大小事務,重新安排主管之位的人選,又花重金聘來了之前歸鄉的幾位大廚,力求酒菜的味道能更上一層樓。
除了這處酒樓,母親其餘的産業恐怕也會被人盯上,季明棠少不得繼續排查同錢主管一樣懷有二心之人。阿姐看她忙碌,從身邊指派了幾位得力的手下來幫她,這才讓她不至于太過手忙腳亂。
等這一切全部忙完,季明棠隻覺得身上疲憊不堪,整個人全靠一口氣吊着。
馬車緩緩駛出西市,到了朱雀街上,再過一刻鐘的功夫便能出城門。
朱雀街上的鋪子價格頗貴,因而此處行人不多。季明棠一眼望去,隻覺有一家店外面格外熱鬧,寒暄的行人裡既有年紀輕輕的少年,也有鶴發童顔的老者,無一例外皆做寬袍大袖的士子打扮。
她擡頭一看,才發現旁邊的幌子上筆走龍蛇地寫了“集賢齋”三個大字。
馬車仍在朝着城門駛去,車内的女郎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集賢齋的墨,當真那麼好用?”
*
竹影潇潇,北風凄凄。
宋珩在軍中養成的習慣,每日雷打不動要練劍一個時辰。
如今雖身在古刹,但這個習慣并未更改。勁風帶下兩片竹葉,随着他收劍入鞘,周遭一下子靜得出奇。
沒有了飯點時升起的袅袅炊煙,也沒了隔壁小娘子同狸奴玩耍時的嬉鬧之聲,宋珩忽覺這寺中處處都透着冷清。
那日他與夏侯章一道下山,在别院見到了購置回來的鐵火/炮後,一眼就認出了這不是軍器監的造物,而是是根據圖紙造出來的仿制品
可制造火器不僅需要圖紙式樣,焰硝和硫磺更是必不可少之物。
京城并不産硝,他先前以為那通敵之人隻是在京城内攪弄風雲,現在看來,那人的手伸得比他想象中更長。
宵練已經被他遣到了西邊的澤州,那裡是大夏最大的産硝之地,說不定能查到幾分蛛絲馬迹。
他自己則打算再去一趟绮雲樓,從牙人處再探聽些幕後之人的消息。
隻是沒想到這次去绮雲樓,會碰到季家二娘……
想到此處,青年的雙手無意識地攥緊。
他懷疑過季明棠可能與绮雲樓背後的主家有關,如今算是做實了這一猜測。但是她為什麼會現身于三樓的交易現場,卻始終讓人無法解釋。
有人在绮雲樓三樓私賣軍械,她對此事到底毫不知情,還是分贓不均、以至于那牙人對其痛下殺手?
宋珩慢慢阖上雙目,三日前的情形再次現于眼前。
在破窗去追那牙人之前,他曾經短暫地與季明棠對視片刻。
他頭一次發現女郎的眸色并不是純黑,而是泛着琥珀色的流光。像是一杯最清冽的酒液,而且因為太過透澈,輕易就能從中讀出陌生與防備。
是否無論他再怎麼與季家二娘相處,一旦換了裝束,她待他都隻會如陌生人一般?
兀自沉思時,耳邊蓦地傳來一聲響亮的貓叫。他低下頭去,這才發現隔壁小娘子養的貓兒不知何時翻過了院牆,如今正圍着他的腿繞來繞去。
宋珩微微蹙眉,這隻狸奴被季明棠養得好極了,一身皮毛油光水滑,在日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澤。
“你要吃東西?”
他起身端來一碗肉幹,這是給白隼備在竈房裡的吃食。
誰知白團根本看都不看肉幹一眼,昂首挺胸越過了小碗,繼續在宋珩的皂靴上蹭來蹭去。
他見狀忽然福至心靈,問了一句:“想要喝水?”
白團喵了一聲,叫得愈發急促,待宋珩端來一碗清水,它迫不及待地湊了上去。狸奴喝水時發出的動靜,總算打破了山林間的寂寥。
一碗清水快要見底時,遠處隐隐傳來幾聲女子的嬉笑。宋珩極其熟悉這聲音,一時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
白團聽到主人的聲音,也将小腦袋從水碗裡擡了起來。
然而,還不待它跳到牆上,額頭處就傳來了一陣輕柔的觸感。
青年修長的手指在狸奴柔軟的額頭和下巴上揉撚。白團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嚨裡發出黏黏糊糊的呼噜聲,很快便忘了自己想要幹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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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天未回玉梅苑,屋外和走時毫無差别,屋内卻是一團狼藉。
季明棠下山前特意給白團留了足夠的水和吃食,卻沒想到它這麼頑皮,将好幾個水碗都打翻了,如今地上濕淋淋的全是水漬。
不過她此時沒空去抱怨,往常她回玉梅苑,白團都會沖出來迎接主人。如今季明棠找遍了屋内屋外的每個角落,都沒看到狸奴小小的身子。
一個不太好的猜測浮現在她的心頭,白團莫不是跑出去找水喝了?
若是它跑到别處還好,就怕貓兒跑到後山,那裡可是有猛禽出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