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棠回到玉梅苑後便躺到了榻上。或許因為這幾天太過勞碌,她竟一覺睡到了第二日的清晨。
晨光熹微,女郎睜開惺忪的睡眼,耳畔除了已經習慣的鳥雀叫聲外,還隐隐傳來了佛殿的喧鬧之聲。
雖然天色尚早,但這幾日臨近年關,來淨善寺進香祈福的人越來越多,眼下已經迎來了第一批拜佛的香客。
用過朝食,季明棠照例在小院周圍轉了一遭。她這些時日堅持走動,已經有了些許的成效,至少手腳不再像之前那樣冰涼了。
再次回到玉梅苑時,女郎望着光秃秃的院門皺了皺眉。
往日也沒覺得這扇大門如此不順眼……
直到她為了打發時間,翻開了一本蜀地的遊記,看到書中提及的種種過年的風俗,季明棠這才發覺自己還未準備過年用的門神和桃符。
從前她是萬事都不用關心的大家千金,如今住在寺裡,卻少不得親自操辦這些事情。
辰時三刻,頭戴帷帽、身穿藕色襦裙的小娘子出現在了山下的集市。
或許是時辰尚早,大多數攤主剛剛出攤,周圍往來的行人并不算多,讓季明棠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氣。
一路沿着道路前行,兩旁多是叫賣門神和桃符的攤主,隻是大家手中的貨物長得都大同小異,讓人生不出購買的心思。
季明棠走走停停,終于在一處不起眼的攤位前停住了腳步。
這一處的攤主是位年輕的郎君,身穿竹青色道衣,面容白皙,舉止從容。
他并未學其他攤主那樣叫賣攬客,也沒有準備招徕客人的幌子,是以行人們都甚少在他這逗留,季明棠卻一眼看中了他賣的鐘馗像——
筆力遒勁,用色大膽,沒想到在京郊這個小小的集市裡,還能遇到有如此畫技之人。
白芷見小姐對這處攤位上的紙畫兒感興趣,連忙問了價格。
好不容易有客人光顧,那年輕畫師的态度也不甚熱絡,而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五十文。”
比旁人賣得都要貴些,怪不得沒人來照顧他的生意。
季明棠在地上挑挑揀揀,除了那副鐘馗像外,又相中了迎春牌兒、驅傩用的面具和畫着神荼、郁壘二神的桃符。
每一樣東西都買了雙份。
下山前她特地看了眼知竹院的院門,門前也是空落落的。想來三郎整日忙着讀書習文,定然沒空準備這些東西。
待她挑選得差不多後,白芷拿出銀子準備結賬。
看上去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玩意,林林總總加起來竟也花了幾百文。
隐在帷帽後的雙眸掃視一遭,最終又拿起了角落擺着的一顆鞠球。
蹴鞠近年來在京城的夫人小姐中很是流行。她在山中待得無聊時,正好拿此物來打發時間。
面對這樣出手闊綽的“貴客”,那畫師的态度依舊不卑不亢,隻在季明棠拿起鞠球時問了一句:“娘子可要在球上畫些東西?”
“那便畫一朵棠花吧。”
筆墨在球的表面蜿蜒勾勒,片刻後,幾朵足可以假亂真的棣棠花逐漸成形。
季明棠拿起來一瞧,這球的做工并不精細,但棣棠花栩栩如生,亂蕊壓枝,似籝金千萬點[1]。
她不由在心中驚歎了一句,所謂大隐隐于市,估計就如同這畫師一般。
主仆二人帶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了淨善寺,白團聽到主人的聲音,急匆匆地從玉梅苑内跑出來迎接。
季明棠兩手都拿着東西,沒法像往常一樣抽出手來摸狸奴,急得它的聲音中都帶上了顫音。
好在隔壁院子的郎君聽到了她這裡的動靜,伸手接過了女郎手中的一大堆東西,她總算騰出手來,把白團一道抱到了書房的蒲團上。
屋内,季明棠喝茶潤了潤喉嚨,含笑問道:“三郎沒在溫書?”
宋珩溫言道:“今日正好無事。二娘這是……下山采買去了?”
女郎聽罷來了精神,一樣樣取出她在集市上買的東西。
先是大紅色的迎春牌兒,上面用毛筆寫着“福”字。京城的百姓們經常将迎春牌兒倒着貼于門上,取新的一年“福到”之意。
接着是畫技精湛的門神和桃符。雄武的鐘馗身披官袍,手持寶劍,雙目如電,一看便能庇佑家宅平安。
“三郎也拿一份貼到院門上,據說此物可以除兇辟邪,鎮宅佑安。”
拿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多,很快桌案上便放不下了。
宋珩并不信什麼鬼神之說,此時卻覺得成雙成對的門神和桃符格外順眼,他誇了一句:“果然是妙手丹青。”
季明棠笑着點了點頭,順勢說起了在山下遇到的那位畫師:“我在集市上碰到了一位年輕的郎君……這些東西便是在他的攤位上買的。看他的樣子,并不急着招徕顧客,而是等着客人發現這顆蒙塵的明珠,倒頗有幾分魏晉時的隐士之風。”
青年臉上的笑容冷了下來,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什麼隐士,依他看不過是沽名釣譽之徒罷了。若是有真才實學,那畫師早就被召入宮中了,哪裡會在鄉野之地擺攤賣紙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