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赫那頓對于疼痛的忍耐力遠超過常人,止血的草藥覆蓋上額角裂開的傷口,冰冷與刺痛同時襲來,連為他上藥的麥列伊比都下意識吞咽一下。而他僅僅隻是攥緊了拳,連痛呼都不曾。
阿蘭珂注意到埃赫那頓脖頸上因忍耐迸發出的青筋,不由掀眼看向麥列伊比,猶豫地詢問道:“您能再輕一點兒嗎。”
仰仗她身後端坐的埃赫那頓,身為王宮首席醫生的麥列伊比将嘴邊的反駁又默默咽回腹中,最終無聲将手上的力道又減輕不少。
見到埃赫那頓緊蹙的雙眉終于舒展不少,阿蘭珂心有餘悸地長舒一口氣,心髒的跳動慢慢恢複正常。
剛才他滿臉鮮血的模樣所帶來的視覺沖擊已不能簡單用驚詫來描述,不斷滲出的血流巡沿已經幹涸的血漬繼續往下滴落,一直将衣領染紅,像是死亡張開的羽翼。
即便已經冷靜下來,阿蘭珂依舊無法準确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恐懼與訝然最初并存,之後又歸為憂慮,最終直指向不安。
同樣為此事感到惴惴的還有埃赫那頓。
不知為何,埃赫那頓在走出法老宮殿的一瞬間就想到了阿蘭珂。既卑劣地想要她能與自己共同承擔酸楚,又畏懼被她看見滿身的狼狽,投來避之不及的目光。
雛鳥般的依戀行為發生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羞恥,而這并非是他應有的情感。埃赫那頓迅疾的思緒在聯想到此的時候短暫停拍,陷入一片空白。
他閉上眼,腦中的紛雜情緒千回百轉。埃赫那頓想,自己或許将重心放錯了位置,這才會讓阿蘭珂分去了太多心神。
面對太陽神所發誓言中并沒有提到要照顧阿蘭珂的方方面面,一切雖都因埃赫那頓而起,但保證她生活的平穩安定也已然足夠。
與此同時,麥列伊比向埃赫那頓遞來一面銅鏡,打斷了他的出神:“這樣包紮傷口不會發炎潰爛,殿下覺得怎麼樣?”
好在埃赫那頓這額頭上的傷口僅是看起來吓人,實際上并沒有傷得過于嚴重,麥列伊比為他止血後就沒有了太大的風險。整個包紮過程沒有花費太多時間,而他精湛的手藝也絲毫無損于埃赫那頓的俊美。
埃赫那頓在麥列伊比戰戰兢兢的目光中放下了想要擡起按上仍在脹痛額角的手,沉聲道:“多謝你,稍後我會命人将賞賜送到你的居所。”
埃赫那頓的話語讓麥列伊比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擺手道:“殿下,這隻是臣應該做的。”
平複下腦中吵嚷喧鬧的思緒,埃赫那頓淡淡道:“不必拒絕,你為我醫治理應得到酬勞。”
推辭間,守候在門外的阿蘭珂聞聲掀開蘆葦簾走了進來:“結束了嗎?”
她單手提着裙擺跨過門檻,另一手懷抱着的不再是沉重的黏土闆,而是一捧新鮮的藍蓮花。
淡藍的尖形花瓣簇擁着阿蘭珂皎月般的臉龐,尼羅河的水波就在她明亮的海藍雙眼中蕩漾,六月的熏風将亞麻制成的素白裙擺吹拂起柔婉的幅度。
她低頭避開來自埃赫那頓審視的目光,輕聲道:“我聽祭司們說,睡蓮神聖的香氣有助于身體健康。”
盛放于尼羅河岸的睡蓮被賦予聖潔純淨的意義,與莎草共同編織成的花束是與黃金等同的敬獻衆神的祭品。現在阿蘭珂将藍蓮花送給埃赫那頓,希望神明贈以他平安與健康。
埃赫那頓的回答簡潔,語氣含了自己都不曾覺察的笑意:“你的虔誠必會被衆神傾聽。”
他緊繃起唇線自阿蘭珂手中将花束接過,淺淡的蓮花香氣萦繞鼻尖,确實纾解不少難耐的疼痛。
花枝因簡單的交替動作而散亂,沒能繼續維持阿蘭珂精心整理的樣式。不過埃赫那頓的接納已經足夠令她感覺欣喜,阿蘭珂的語氣也輕快了許多。
“隻要您沒事就好。”
“本也不是什麼重傷,”埃赫那頓恹倦地用指尖随意撥弄着花瓣,慢條斯理地道,“剛才是我一時太魯莽,驚吓了你。”
因為失血,埃赫那頓的皮膚變得有些病态的蒼白,不過姿态舒展,看不出有太多虛弱意味。
“我很喜歡,”埃赫那頓捧着藍蓮花站起身,将所有的情緒波動便掩匿在疏離的言語下,重又在自己與阿蘭珂之間豎起高牆,“但以後不必再在這種小事上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