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略一愣神,問他為何。易清雪蹲在他腳下,撿起木棍戳着火堆,一邊解釋道:“山下三十裡鋪近來邪祟頻出,有居民前來請援。弟子和千帆師兄需去除祟。”
顧輕舟念叨着:“三十裡鋪?那也不遠,來回兩三日便夠。”再有五天面壁便能結束,等易清雪回來,恰好還趕得上拜師會。雖說私下已經補過,但人前這儀式感,孩子若是想有,也不怕多給。
心中盤算好後,顧輕舟又問:“什麼時候動身?”
易清雪道:“明日午時。”
顧輕舟點頭道:“好,那快回去吧,今晚早些休息。”
對方沒有答話,反而靜靜看着他,顧輕舟察覺視線,問他道:“怎麼了?”
易清雪道:“弟子想明日再回。”
顧輕舟看了看外頭:“天還沒黑透,現在下峰也不危險。若明日從這回去,豈非要醒個大早。”
顧輕舟是甯願熬夜,也絕對不能早起那種人,對易清雪這種行為,簡直一千一萬個不理解。
不過對方給了解釋:“同屋師弟生了風寒,弟子怕下山前染病,連累千帆師兄,便想着留宿于此。”
“哦,室友感冒了啊,那别回去了。”說完又抱着話本看起來。
見他同意,易清雪暗暗微笑,動作娴熟地提了銅壺出去盛雪燒水,照顧着他洗漱完。期間顧輕舟書不離手,看得不亦樂乎。易清雪走到石台前,低頭看輕聲問:“師尊好像很喜歡這話冊。”
人過來時,顧輕舟自然地往旁邊挪了空位,易清雪便坐上去,聽他便看邊笑道:“比那些理啊經啊的有意思。”易清雪坐在旁邊看,視線一動不動地落在書頁上。
顧輕舟也很大方,想把書往他那邊移些,可對方趕緊扭頭道:“師尊不用管弟子,弟子不看的。”急忙的語氣中夾着一絲羞怯,若仔細看他耳根,早是一篇通紅。
不看?吹牛吧,我都見着你湊過來了。看就看呗,咱又不是小氣的人。況且這玩意不就是普通的言情小說嘛,不至于害羞成這樣吧。
顧輕舟不由想起讀大學時,跟室友一起在宿舍看小電影的日子,可比這刺激多了。男生建立友誼的過程,大多數都十分統一:看過同一部小電影,從此就是一家人。
這話本跟他收藏的韓漫日番比起來,用清湯寡水四個字都不足以形容。這小子到底在别扭什麼?
古人啊,還是太保守,啧。
顧輕舟撇撇嘴:“不看就不看吧。”本是對古人的接受程度感到唏噓,可這唏噓到了易清雪眼中,登時就變了樣,他以為師尊是對自己的拒絕而感不滿,急得五官團起,坐立不安。兩手交纏相絞,皮膚也更是紅透,不一會便滿頭冒汗。
顧輕舟打了個呵欠,回頭瞥見,還道他哪不舒服,登時連話本都吓丢了,湊上去道:“怎麼了這是。”
我靠,美少年爆改油焖大蝦?!
易清雪垂下頭,滿面羞赫漲紅,卻依舊閉嘴不說話。
氣血上翻,周身靈力流轉反而閉塞,不是害羞的反應,倒像經曆着極大的掙紮。顧輕舟皺着眉将他身子扳正,詢問道:“是不是最近練功太過,以至内力紊亂了?”
對方依舊垂着頭。
這擰巴勁給顧輕舟急的,巴不得原地暴走三公裡,他心中焦灼,語氣便也強硬不少:“說話。”
垂頭的人終于張了張嘴,見他有欲言之狀,顧輕舟不緊逼,反而耐下性來等。好一會後,才聽一陣斷續,嗫嚅之聲:“弟子,弟子不…….不怎麼識字。”沒想到是這麼個回答,顧輕舟呆滞片刻,面上盡是驚訝。
無怪他吃驚。易清雪在他心中,一直是六邊形戰士的形象,全能男主排面爆棚。連堆雪人這種奇形怪狀的屬性值都能拉滿的人,怎麼可能跟“文盲”沾邊。
宗中弟子的課程并非全是劍招術法,他要不認字,那經理課是怎麼上……嘶,差點忘了,經理卷宗上的字與日常所用不同,相當于現代繁簡體之分,不過這的字形更為複雜,若非特意學過,但看外觀,确實分辨不出。
水搖汀念千帆這些人修道之前,家中頗為富貴,識文斷字倒也正常。我有原身這個buff,自然不必多說。大意了,沒想到這茬,顧輕舟啊顧輕舟,傷了孩子的自尊心不知道,還以為人家是練功練得魔怔了,你是豬腦子吧。
趕緊道歉啊!
在腦中咆哮的促使下,顧輕舟速速道:“對不起啊,為師沒有其他意思,就是……我這……”
易清雪原隻是自卑,覺得自己粗魯愚鈍,簡直辱沒師尊。哪想得到師尊會給他道歉,當即站到石台前,跪地躬身磕頭道:“是弟子學藝不精,令師門蒙羞。”
他動作極快,決心又大,音量便不自覺拔高,一嗓子吼得顧輕舟“嗖”地一蹿,扶額道:“你這動不動就下跪的習慣到底是哪學來的。”說着伸手把人拽起,拉得離面前近了些。
二人一坐一站,一仰一俯,這個姿勢,就算易清雪再如何避,都躲不開師尊那雙眼。顧輕舟眼中流過複雜,有幾瞬的震驚,幾瞬的探究,随着主人的閉眼,都被關在黑暗中。
再睜眼時,顧輕舟還拉着他沒放手,他看着易清雪,先是“害”了一聲,又道:“不認字就不認字呗,有些人不認字,不照樣能快快樂樂過一輩子。”
還是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