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邊說邊就下了甲闆,施然走到銜月宗衆人面前,中氣十足道:“江上風急浪大,這嗚嗚之聲掩了耳朵,沒察覺顧宗主到來,還請顧宗主莫要見怪才是。”
顧輕舟豪邁一笑,道:“前輩年紀見識都長于我,一時耳背眼盲也能理解,見怪一詞可真是嚴重了。”哼,若非得人授意,這花船哪敢擺在渡口正中。老東西分明就是要給我一個下馬威,我偏不吃你這套。
顧輕舟并非有意挑事,來時便聽船上有腳步走動,且人數還不算少。可己方越是靠近碼頭,船上的腳步聲越是輕緩,顯然在駐足觀察。對方想搓他銳氣,他偏不能叫他們如意。
隻是現下畢竟在人家的地盤上,顧輕舟也無意與天樞宗結仇,一次回怼過後,便快速給了台階。他靠近鄒柳越三人,笑着介紹道:“早知天樞宗中藏英納傑,有位過江鲫過堂主,功夫更是了得。有一招‘蜻蜓點水’,能空腳飛踏江面數丈,而鞋面不沾半點水汽。輕功修為之深,當為我輩楷模呐。小輩敬仰已久,哪知今日有緣相逢,算是不枉此行了。”
藍衫男子姓過,名悠之,是天樞宗轄下一小門派的堂主,根本不算天樞宗本派人。但顧輕舟卻将他劃在了天樞宗門下,是十分高的贊譽。過悠之身子一震,方才那點氣色瞬間消散,拱手将要客氣時,話頭又被劫住。
這種掉書袋的場面,柳輕書最為擅長,怎可能不橫插一腳。他當即上前,長“哦”一聲,笑道:“原來是過江鲫過堂主,銜月宗柳輕書有禮。”他略略躬身,後請着身後的鄒輕世,又介紹道:“這位是我師兄,姓鄒。”
近幾年來,銜月宗地位雖在擴大,可宗中衆人行事低調,原身自莫邪淵一戰後,更沒曾再出于人前,因而江湖上對顧輕舟本人的流傳,并不十分廣泛。反倒是鄒輕世和柳輕書聲名頗顯,尤其鄒輕世,更以鐵腕鐵面聞名。
被叫的鄒輕世面色不改,隻是略一點頭。可過悠之清楚,這番對待已然極高。同時心中不免得意,看來自己的本事當真是大,竟能得這三人如此贊譽。
他按耐下欣喜,施施然道:“在下這點微末功夫,不過是小打小鬧,哪擔得起二位如斯誇贊。自古英雄出少年,顧宗主才是年少有為啊。”
顧輕舟謙虛道:“哪裡。”見與過悠之拉近關系,這才又問:“我們為何而來,想必過堂主也清楚。此去疊翠需走水路,不知過堂主可否行個方便,讓我們能渡江前行。”
過悠之笑道:“我與各位一見如故,也算有緣,按說應當答應。不過嘛……”過悠之話音一戛,看向挂着,後者釋然一笑,道:“過堂主不必見外,有話直說就是。”
過悠之哈哈笑了兩聲,說:“我們水鄉之人,靠水吃水,行船走江都是有講究的,不可觸怒水神,引來禍患。”
顧輕舟道:“這個自然。”
過悠之道:“船能穩行水上,靠的是帆。不過因‘帆’與‘翻’同音,在行船升帆之時,就有諸多忌諱。例外地人到訪,若要乘船,需先‘樂帆’,靠帆傳達對水神的敬意,以保水路順當。”
顧輕舟對此習俗聞所未聞,悄悄朝柳輕書投去目光,見對方也是搖頭,當即一副請教模樣,問他:“不知‘樂帆’之舉,為何?”
過悠之兩眼露出精光,答道:“航船過程中,船帆難免落灰,有時濺上水漬,更易破洞毀壞,對乘船之人可存了大大隐患。所謂‘樂帆’,就是讓将要乘船之人,親自摘下這百花福船上的風帆。若摘帆順利,便是水神同意出行,這才能放人渡水。”說着,過悠之指了指身後那艘大船。
顧輕舟道:“這不難,叫幾個弟子去摘便是。”
易清雪右腳邁上,一副準備好的樣子。仿佛隻等顧輕舟一聲令下,就飛到桅杆上了。可惜顧輕舟沒能施令,過悠之搖頭笑道:“此言差矣。水神身份尊貴,一般人沒有那個資格。需由行人當中輩分最高,或身份最尊者前去。再者……”
他眼珠一轉,又補充道:“需要獨自摘得風帆,表足了誠意,才能求得水神庇佑。”
衆人剛至碼頭,便被折巨船吸引注目。此刻細看那鋪天蓋地的巨帆,更是倒吸冷氣。人群中響起私語聲,易清雪眉目緊擰,恨不得在過悠之身上盯出個洞。
顧輕舟眉頭一挑,心想:這麼大張帆,想要撼動實屬不易。偏生這老登給我戴高帽,若不答應,豈非顯得我銜月宗無能。若答應他,老子堂堂一個宗主仙尊,跟猴一樣上蹿下跳,傳出去像什麼樣。好你個死老登,變着法給我下馬威呢。
啧。
顧輕舟擡首往風帆上一瞧,暗道:這可為難了。
見顧輕舟沉默不言,過悠之心中發虛,可想到上頭下達的命令,又不得不強笑道:“顧宗主雖然年輕輩小,卻已掌管貴宗多年,依我看,這摘帆樂神之事,非顧宗主莫……”
常洵聽了半天,早憋了一肚子火,隻是礙于長輩在場,這才辛苦憋着。如今實在聽不下去,張嘴就欲辯,可話未出口,就聽一道尖銳人聲插來:“王八羔子的,你開什麼玩笑!先不說這麼大張帆,十個人擡都費勁,你叫我師伯獨自摘,存的什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