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趕考的書生和待嫁的小姐。
窮酸的書生與富貴人家的小姐定下嫁娶之約,他高中狀元之時,便回縣迎娶小姐,豈料蒼天偏負有情人,書生功成名就回縣,正遇上小姐另嫁他人。而書生也不再是往日的書生,他有功名作為底氣,在小姐出嫁日當衆搶婚,并得知小姐仍然傾心于他,喜不自勝之下嚴懲了逼迫小姐嫁人的父母和未婚夫,從此與小姐幸福美滿地生活在一起。
若不是這圖畫動起來稀奇,宋泓看得都快打哈欠,故事四平八穩、毫無波瀾,所謂的上蒼也太寬待書生,讓他功成名就便功成名就,讓他和小姐終成眷屬便終成眷屬,小姐的父母和未婚夫是面目猙獰的惡人,小姐自己也面容模糊,這圖畫裡隻書生一人相貌端正,勉強能看出是個人形。
不過說到有錢人家的待嫁小姐,那楊家小姐似乎不日就要成婚,心儀她的縣令大人不是她的未婚夫……等等!
宋泓差點沒把書拿穩,楸吾眼疾手快地接住,把書卷放回最上層的格子。
“是一個好故事吧?”楸吾問。
宋泓實誠地搖一搖頭,那從别的書裡掉出來的影子忽然向他發難,從書架和人的肩膀跳上他腦袋和臉龐,猶如馬蜂般嗡嗡地紮着宋泓的皮肉,令他又痛又癢,但楸吾單手掐過他兩隻手的腕子,不讓他用手驅趕影子。
可憐的宋泓雙眼蓄着淚水,在楸吾重複問題時,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黑影的小人嘻嘻哈哈地跳回他們原來的位置,宋泓感受到腦袋一輕,仿佛無事發生。
楸吾這才松開他腕子,擡手捏了捏他微痛的面頰:“放心,過些日子這故事會更好。”
師尊将宋泓放回地面,由着他牽過手來到那說書先生的茶館,說書先生坐在最中間的台子上,眉飛色舞地講着一個沒錢吃飯的書生,在縣裡走街串巷,吹噓着自己有修補繡花針針眼的本事,縣裡最有錢人家的丫鬟聽說了此事轉述給小姐,小姐正苦惱于繡花針總是折斷丢失針眼,一聽有人會修補針眼,忙讓丫鬟将書生帶來。
書生借此索要了一頓好酒好菜,小姐正要拿出那些斷掉的繡花針,書生卻反問小姐:‘可有保存丢失的針眼?’小姐不悅:‘本就是丢失了針眼才來修補。’書生為難說道:‘我能夠把針眼和斷針粘起來,但你針眼都丢失了,我該怎麼修補?‘
“書生故意不說清楚,他欺騙了小姐。”宋泓觑了眼從說書先生扇子上跳落的黑色小人,抓過師尊的手一頓憤憤不平地寫。
楸吾隻笑不語,稍稍捏了捏宋泓手指,示意他繼續聽下去。
說書先生把扇子合上,那些黑色小人排排坐在他桌案邊緣,似乎都在豎着耳朵聽他說書,他便又娓娓道來:小姐雖然先開始有些惱怒,但轉念一想,又認為他說得沒錯,自己不該遷怒于他,便說下次她會存好繡花針的針眼,讓書生繼續修補,書生學問高,小姐又正好仰慕才子,這一來二去啊,二人漸漸熟識,成為了知交好友。
“小姐應該把書生揍一頓丢出去,而不是認為自己有錯。”宋泓寫得食指尖都快冒火星子。
楸吾仍然沒接他茬,隔着周遭人如雷的掌聲,朗聲問着說書先生:“您除了書生小姐,還有沒有其他好聽的故事?”
說書先生撚着樹根樣子的胡須,搖頭晃腦地說:“這世上沒有比才子佳人更圓滿的故事。”
“您是本縣的貴客,小老兒自知不能怠慢于您,但您若不識好歹,還請離開我的茶館。”
“我一外鄉人,不懂此間的禮數,多有得罪。”楸吾不覺冒犯,反倒跟說書先生道歉。
宋泓不爽地龇了龇牙,被師尊拍了下後腦勺。
書生書生書生,小姐小姐小姐。
縣令縣令縣令。
這五六天裡,每到一處新地方都要聽到這些重複的字眼,宋泓再也沒有先前的歡喜勁兒,回到客棧都拖着步子走,或賴在師尊懷裡死活不下來,渾身散發着幽怨的不情願。
“我可不可以不修行,今天心情不好。”宋泓委屈巴巴地問。
楸吾假笑地勾起嘴角:“不可以。”
師尊是個大壞蛋!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第七天夜晚,宋泓滿腹怨氣地運行完兩個小周天,發覺自己沒有脫力睡着,反而有多餘的精力。
他睜開眼,師尊如玉山将傾、倚靠在窗前往外望,那身寬松的袍子如雨後的煙雲般飄渺。
宋泓跳下床,蹑手蹑腳地踩着月光,溜到師尊身邊,努力踮起腳才比窗台高出一點點,他看見了屋檐下半圓的胖月亮——月相沒有像外面那般逐漸消瘦,反而愈發豐滿。
他悄悄地牽過師尊的手,待到師尊輕輕回應了他一下,才放心地把腳落到實地,他故意慢吞吞地寫:“我已經猜到了,師尊,你是想到楊小姐出嫁那天,去收拾會來搶婚的東家。”
“就你厲害,什麼都想得到。”師尊低頭,一把又将宋泓抱起來,輕巧地放到了窗戶邊緣。
他眼簾下垂,宋泓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宋泓一下沒坐穩,搖搖晃晃地往外倒,結果被看不見的結界托着,沒有滾下去,他撇撇嘴,慢吞吞地扶着窗棂坐穩,師尊又恢複到倚靠的姿勢,看着那輪假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宋泓也跟着師尊的目光往外看,上下左右都看不出個所以然,假假的月亮似乎比真月亮要清冷些,月華落到宋泓的掌心,薄薄地起了霜。
霜雪覆蓋在楸吾的眼睫和肩頭,宋泓意外地感覺到師尊身形的單薄,那種師尊要消失的胡思亂想又一次浮出他腦海。
他下意識伸手,抓緊了楸吾如煙如雲的衣袖。
楸吾立即甩開了他,還沒等他失落,那寬大的衣袖擋在了他身前,冷風“飒”地撲面而來,鬼魅一樣的黑影悄無聲息地飄在落了月華的瓦片上。
宋泓頓時瞪大雙眼,隻見那黑影勉強是個人形,通體漆黑,唯有一張白瓷浮粉的冷臉。
小眼塌鼻厚嘴唇,說不上難看但也絕對普通,安放在單薄如紙片的人形黑影上,卻有種說不出的違和與……眼熟?
宋泓的大腦飛速運轉,來不及回憶他到底是誰,而那黑影已經假模假樣地拱手行禮:
“貴客來訪,下官有失遠迎,近幾日招待也頗為簡陋,還望兩位貴客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