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的事情,自周家三姐姐來了後,便從周氏跟褚休講,改成了周三姐跟褚休說。
“于家兩口子本來沒有孩子,聽旁人說能抱鳳引龍,這才從别處抱了于念過來。也是靈驗,于念剛來沒兩年,那于家李氏就懷上了,一年後生了個大胖小子。”
“得了兒子,便宜閨女自然不再稀罕,”周三姐神神秘秘的跟褚休說,“我聽旁人道,于念小時候被于家丢棄過,後來自己找回來的。”
有了兒子,于家兩口子就不想養于念了,這才哄着她說帶她去縣城趕集,順勢将她丢在偏遠的地方。
誰知那丫頭記性好命也大,就這麼找回來了。
周三姐聽聞于念當時回來的時候,渾身濕漉漉的,水鬼般披頭散發兩眼通紅,吓得于家找人做法,事後對于念的态度一改從前,連虛假的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直接拿人當個家養丫鬟用。
關于于念還有一事周三姐沒跟周氏說,自然更沒跟褚休說,隻含含糊糊道:“等你見了人就知道了,長得可好了。”
褚休聽周三姐來來回回重複對方的長相,直覺大嫂的三姐姐有更要緊的事情瞞着沒說,可如今她們已經到了于家村,來都來了,好歹得也要過去見見。
跟褚姓比起來,于姓算是小姓了,村莊不大,姓于的也不多,周三姐事先來過,領着褚休跟周氏直接走到于老大家門口。
于老大今天不在家,在家的是他媳婦李氏。
三人到的時候,李氏正坐在門口眯着眼睛曬着太陽嗑瓜子,閑散的像是有錢人家的大房夫人。
瞧見三人過來,李氏拎着眼尾将她們打量了一番,目光着重放在褚休身上。
李氏看的不是褚休那張明豔的臉,更不是褚休的内在學識跟秀才頭銜,而是上下掃了兩遍褚休身上洗到發白的棗紅色束腰長衫,以及那雙雖然幹淨但布料廉價的棉鞋鞋幫。
在李氏眼裡,褚休如同貨物似的,被掂量着,估算着從她身上能榨出幾個錢。
褚休大大方方闆闆正正站着,任由李氏打量。
可李氏這樣毫不掩飾的市儈目光引得周氏不滿,出聲打斷她,“是李二娘嗎?”
得知三人是過來看于念的,李二娘吐出嘴裡的瓜子殼。她吃的不是集市上炒貨鋪子裡賣的焦糖瓜子,而是南瓜掏出瓤磕出來的瓜子自己炒出來的,如今吐了一地的白殼。
李氏拍拍手,又拍拍棉襖上的瓜子殼,不甚熱絡的說,“等着,我去給你們叫出來。”
聽着語氣,不像是嫁女兒,而像是賣隻家禽——
拎出來讓人看看毛色滿不滿意,然後商量價錢。
褚休頭回經曆這樣的場面沒什麼經驗,也不知道旁人嫁女兒是不是這樣,隻扭頭看周氏。
周氏看向周三姐。
周三姐也納悶,“我前兩天來跟她說這事的時候,她不是這個反應啊。我說給于念說了門親事,對方是秀才,明年春闱可能大有出息,當時她李二娘可是拉着我的手,說這事就辛苦我了。”
周三姐攤手,“怎麼前後兩三天的功夫,她就變了副嘴臉,這般的冷淡。……莫非是給于念找了個更好的出路?”
褚休倒是不在意,這親說不成,她反而松了口氣。畢竟她本來就不想娶妻。
褚休面上惋惜,心底卻輕松起來,跟周氏說,“大嫂,那咱們看完就回去吧,我還有書要看。”
春闱在即,她不能耽誤時間。
周氏有些猶豫,“可是都來了,見完再走吧。”
周三姐也跟着勸,“先看看,看看李二娘的葫蘆裡到底賣了什麼藥。”
就于念那條件,周三姐不信了,除去褚休,于家難道還有更好的選擇?
這種想法,不止周三姐有,于念也有。
她被李氏攥着小臂拖拽着從屋後扯着往前走,手裡還拖着翻地的鐵鍬,指上沾着土,襯的她露在外頭的那層皮更顯瓷白。
于念任由李氏粗暴對待,低着頭不敢反抗,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唯有垂下的濃密長睫嚴嚴實實遮住眼底漆黑無光的眸子。
她抿着唇往前,心裡死水一般。
于老大今天去集市上不是買東西,一是送兒子進書院,二是給于念尋個好去處。
什麼好去處,自然是錢給的多的地方。
像于念這樣的姿色,原本能嫁給員外當個側室,可惜她雖有一副好皮囊,卻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不過啞巴好啊,啞巴不管怎麼對待都不會出聲,更适合做個任人羞辱的玩物。
于念木讷的往前走,想着,許是于老大談好了價錢吧。
在自己死,跟拉着于家三口一起死之間,于念默默握緊手裡的鐵鍬。
就在她即将下定決心時,李氏松開她的手停了下來,将她往前一推,“喏,瞧瞧吧。”
于念被推的一個踉跄,眼見着沒站穩要往前摔的時候,忽然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扶握住她的小臂,将她穩穩托了起來。
心從懸起到落地,不過短短瞬息之間,但心跳卻吓得陡然加快。
于念驚魂未定緩緩擡頭,就對上一張絕豔好看分不清性别的臉。對方眼眸明亮溫暖,光一般,就這麼毫無征兆的投進她漆黑死水的眸子中。
光太晃眼,晃得于念烏龜一樣本能的縮進自己的殼裡,低着頭慌亂的往後退了半步。
褚休扶穩對方後就默默收回手,手藏在袖筒裡,緊張的出了層薄汗。
她素來大方坦蕩,這會兒不知道腦子裡哪根筋搭錯了,對着于念那張出水芙蓉般的臉蛋,文鄒鄒的說着别扭話,“于姑娘好,我叫褚休。剛才唐突了姑娘,抱、抱歉。”
她一結巴,引得所有人都朝她看過來。
褚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