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蒙用不贊同的目光看着莉莉。莉莉輕輕歎了口氣，知道自己不得不做出解釋，“——因為在一個月以前，西弗勒斯收到了家裡寄來的信。他父母的血液病再次惡化了，需要籌一大筆醫藥費……”
艾德蒙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好像有段遙遠的記憶被觸動了，艾德蒙想起了自己在五歲以前生活的地方——由于工業衰落、污染橫行，那個海邊小鎮變得十分貧窮寥落，家家戶戶都會有幾個屍體般枯瘦的男女，或是畸形的孩童。而他的母親總會為了救治這些人不眠不休，然後無能為力地看着又一個人被蒙上白布擡走。他停頓了一下問，“他父母都患了血液病嗎？他家難道在工廠附近，那種污染嚴重的區域？”
“诶，你知道那種地方？……确實是的，我不能告訴你他住在哪裡，但我見過他家門前那條黑峻峻的河流，總是漂浮着各種垃圾，散發着刺鼻的化學氣味，讓很多人都患了病，”莉莉語氣沉重地說，眸光變得黯淡了，表情看起來十分難過，“西弗勒斯找不到治好他們的辦法，隻能籌錢去買麻瓜的藥，延長他們的生命……我一直想幫幫他，可他根本不肯收我的錢，而我的朋友們也不敢買他做的魔藥。你知道的，現在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的對立那麼嚴重……”
“難怪他最近一直單獨行動，是因為他想到的賺錢辦法不适合告訴你？”艾德蒙問。
莉莉沉默了，半晌後，輕輕地抽了下鼻子，“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艾德蒙，”她抱緊了膝蓋，将目光投向了遠處的禁林，“上周六，當西弗再次找借口前往霍格莫德的時候，我跟上了他，看到他在豬頭酒吧裡偷偷賣魔藥。他的客戶中有用繃帶纏臉的怪人、有馬爾福那種已經畢業的斯萊特林，甚至還有剛被開除的斯蒂芬·埃弗裡……
“我不敢想那些魔藥都會被用到什麼地方。但我能做什麼呢？——他是個學生，沒有賣魔藥的資格證件，任何一個正規地方都不會接受他，隻有心懷不軌的人願意成為他的客戶。如果我阻止他，就是在阻止他籌錢救自己的父母；如果我不阻止他，他會不會和那些壞人越走越近，直到走上不可挽回的路？……”
莉莉的聲音哽咽起來，有點說不下去了。艾德蒙默默地拿出一塊白手帕遞給她，沒有去看女孩泛紅的眼眶，隻是用柔和的語氣說，“可是莉莉，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在他進入霍格沃茲的那一天，從他選擇了斯萊特林而不是格蘭芬多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與你走上不同的路？……我是說，他真的需要你的挽留嗎？”
“……”莉莉攥緊了手帕，無聲地擦了擦眼淚。過了好一會，她再次擡起頭來——艾德蒙驚訝地發現，那雙翠綠的杏眼裡并沒有彷徨和疑慮的神色，雖然有些濕漉漉的，卻依然亮得驚人，“艾德蒙，西弗勒斯的母親就是斯萊特林學院的，”她平靜地說，“如果你的母親也曾無數次對你說起過她熱愛的學院，你會不想親自去看看嗎？”
“我……”艾德蒙愣住了，一時間啞口無言。
“我和西弗是最好的朋友。在我們小時候，身邊沒有同齡的巫師，隻有對方的存在讓自己不再孤獨，”莉莉認真地看着艾德蒙說，把手帕清理幹淨，整整齊齊地還給了他，“但除了朋友之外，他還有自己的家人啊——他人生中的每一個選擇，沒必要以我為重。他為了母親而選擇加入斯萊特林，這沒有錯；之後他接觸到純血主義，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難道隻是因為這樣，我就要直接放棄他嗎？——他并沒有放棄過我，而是一直堅持和我這個麻瓜種女巫做朋友，盡管這會惹惱那些出身顯貴的血統歧視者，讓他在斯萊特林的日子更不好過……他已經為這段友誼付出很多了，那我也該履行自己作為朋友的職責，在他快走錯路時做出提醒。其實我知道他在鼻涕蟲宴會上沒說全部的實話，但我問你，艾德蒙，他真的沒有動手傷害瑪麗吧？”
“這個……确實沒有。”艾德蒙說。
莉莉點了點頭，“那麼，那封找人來救瑪麗的信确實也是他寫的？”
艾德蒙：“是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說明他還沒決定與食死徒們為伍，我還有拉回他的機會，”莉莉說，似乎松了口氣，蒼白的臉上綻開了一個有些悲哀的笑容，“艾德蒙，你應該覺得我很天真可笑吧——把自己看得就像救世主一樣？但我了解西弗，他性格太内斂了，小時候又經曆了那麼多苦難，所以把自己人格裡最好的那部分、懂得愛的部分隐藏得特别深。除了我這個與他認識最久的朋友，還有誰會發現呢？如果我本可以成為他走向光明的力量，卻沒有向他伸出手，以後一定會後悔的。在他選定自己的路之前，我不能放棄我最好的朋友……”
“……即使他總是讓你這麼累、這麼痛苦？”艾德蒙輕聲問道。
“即使我有點累，有點痛苦。”莉莉毫不猶豫地說。
綠眼睛望着黑眼睛。艾德蒙意識到自己不必再說了——他面前的這個女孩心地善良、意志堅定，想法和行為一樣光明磊落，即使承受着朋友帶給她的痛苦，卻依然願意設身處地地體諒對方。相比之下，自己這些年與人交往時表現出的善解人意，就隻是圓滑而已。艾德蒙端正了坐姿，鄭重其事地對莉莉說道，“對不起，莉莉，是我太傲慢了。你說得對，我并不了解斯内普，甚至從沒考慮過他的想法與處境，卻自以為能評價你們之間七年的友情，實在很不應該。”
莉莉怔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了無奈的神色，“艾德蒙，我覺得你對自己的要求有點太嚴格了……”
“不，這可不是嚴格，充其量算是知錯能改？仔細想想，我最近真的做錯了很多事，”艾德蒙認真地反省道，皺着眉頭數起自己的錯誤，“大概是之前成功扳倒了埃弗裡的緣故吧？我有點得意忘形了——因為不喜歡波特，就認為他傻裡傻氣、大驚小怪的，沒想過他究竟為什麼讨厭黑魔法，也沒意識到他出生在純血家庭，對魔法界的了解肯定比我多；又因為不喜歡斯内普，就不把他當成有喜怒哀樂的人來看待，甚至一廂情願地教育你遠離他——我剛才勸說你的語氣，是不是特别高高在上、特别惹人讨厭？”
“啊，特别讨厭倒不至于，就是有點像波特。”莉莉眨了眨眼睛，開玩笑地說。
“……那真是糟到一定地步了，”艾德蒙嘴角抽搐地說，身體向後一仰，再次倚在了門上，思索着說道，“好吧，也許我可以将功折罪一下——雖然我還是不喜歡斯内普，但我敬佩你，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幫他。他現在是因為沒有賣魔藥的正規資質，所以才私下裡接一些不法的活，是吧？……但他确實有才華，而霍格莫德裡有那麼多店鋪，肯定有哪家有推出創新産品的需要。如果找對了切入點，沒準能讓其中一家店為他擔保……”
“那太好了，我先替西弗謝謝你，”莉莉眼眸晶亮地說道，随後又想起了什麼，有一點點不好意思地攏了攏頭發，“那個……艾德蒙，如果你真的找到了賺錢的辦法，能帶上我一起嗎？我打算多攢一點錢，直接換成藥物，郵到西弗家裡去——最好能買一大批一起郵，否則等西弗反應過來，肯定又不肯收——可是我目前隻攢了一點點，勉強夠買幾瓶……”
“可以啊，讓我想想，能不能找到讓大家都賺錢的辦法，”艾德蒙本來理所當然地答應了下來，然而點頭點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了不對的地方，“先等會，莉莉，我上次和你一起做天文課作業的時候，就發現你那套水晶做的星系模型不見了——你不會是為了給斯内普籌錢，把它賣了吧？”
“這個……反正我已經把天體的運行規律都背下來了，現在它在我腦子裡呢！”莉莉帶點小得意地說，從地上跳了起來，明媚而活潑地對艾德蒙笑着，“我并不喜歡看星星，等考完o.w.ls之後，就不會再選這門課啦。”
“……那你賣給我啊，我最近特别喜歡‘看星星’。”艾德蒙嘀咕道，也拍拍袍子站了起來，準備回實驗室看看蘭花們的情況。莉莉一邊向屋裡走去，一邊吐槽他，“我發現你們男生其實比女生善變多了——你之前還說巫師們的天文課無聊呢，現在卻喜歡星系模型？……還有那個波特，在兩周前淋了場暴雨、生了場病，等病好之後突然開始往圖書館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燒壞了腦子呢！……連西弗勒斯也是一樣，明明一直不喜歡草藥學，最近為了熬魔藥不得不四處采摘藥草，結果卻摘上瘾了，特意問人借來了相機、還畫了霍格沃茲的地圖，說要把沒成熟的藥草都拍下照片記錄下來，方便他在合适的時間再去收割——”
艾德蒙的腳步倏地一頓，“等等，你說斯内普借了相機，還畫了地圖？——哪裡的地圖？”
莉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就是山坡周圍的地圖啊，那些有可能長藥草的地方。需要我畫給你看嗎？”
她拿出魔杖在地上随手勾畫起來，先用斜線勾出了一個陡峭的上坡，然後塗開一大片陰影般的樹林。艾德蒙一眼就認出那是禁林附近某個地方，某個特别适合俯瞰整個山坡的高點——如果有人站在那裡，視野會極其開闊，在輕松觀察全局的同時，自己的身影卻會被禁林的樹木擋住，很難被人發現。之前彼得誤服吐真劑的時候好像透露了一點掠奪者們的行蹤，他說什麼來着……？對了，他們去了“城堡外面，山坡上，禁林旁邊”……
一陣寒意霎時滲進了艾德蒙的身體。他站在實驗室中央，心髒仿佛凍成了冰，在胸腔裡緩緩下沉。——斯内普畫的還真是份收割地圖，掠奪者們就是他最想收割的藥草！那幫膽大包天的闖禍精們每次溜出城堡的時候，究竟有沒有意識到，斯内普一直在暗處盯着他們的背影，或許還拿着台相機，随時準備着拍下他們的罪證？
“……我隻能畫出這些了，畢竟我隻在無意中看過那張地圖一次。除了地圖之外，西弗勒斯好像還畫了一些帶節疤的樹，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莉莉實事求是地描述了當時的情況，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困惑，“艾德蒙，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你還在懷疑西弗勒斯要找萊姆斯的麻煩嗎？——可是他父母的醫藥費那麼緊急，他總不會置父母的生命于不顧，反而一門心思追着萊姆斯跑吧？這不合情理——”
“先不說這個。莉莉，你好好回憶一下，斯内普到底是什麼時候拿到相機的？——是在他找斯蒂芬·埃弗裡交易魔藥之前，還是之後？”艾德蒙凝重地問道。
莉莉：“肯定是在那之後。我記得那是三天前，他通過貓頭鷹包裹收到了相機，說是朋友借給他的——噢，艾德蒙，你認為是埃弗裡……？”
“……一個月以前，埃弗裡被魔法部帶走受審的時候，曾在城堡裡大聲叫罵，發誓要報複，”艾德蒙沉聲說，有些痛苦地閉了閉眼睛——莉莉的回答補全了這樁陰謀的最後一塊拼圖，那些零零碎碎的線索驟然在他的腦子裡穿成了線，“那麼在上周六，當他在霍格莫德裡見到了斯内普，會不會不甘心地問起仇人的情況？……而剛用吐真劑套出了重要情報的斯内普，會不會把萊姆斯的秘密與他分享？……
“如果上述猜測屬實，那麼對于埃弗裡來說，最好的報複機會已經來了——隻要他肯給斯内普提供相機和金錢，就能輕松抓住仇人的把柄，讓仇人和他一樣被學校開除；而對于斯内普來說，這更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隻要他拍下幾張照片，不僅能讓他深恨的人滾出學校，還能用這筆辛苦費拯救自己的父母……這簡直是一舉兩得，他為什麼不做？”
艾德蒙飛快地說完了推測，猛地擡起頭，看到了天空中那輪皎潔的圓月。他的聲音冷下來，不容置疑地說，“莉莉，今天就是滿月夜，我賭不起，一定得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莉莉立刻說。
于是艾德蒙拉着莉莉一路踩過草地、跑上山坡，跑向那個地圖中所畫的地方——在那裡，月光依然靜谧地灑向大地，冬風卻如刀劍般穿過禁林，帶起了聲聲狼嚎似的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