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那麼和我交朋友的時候,你一定隻想起了利益、忘記了原則吧,克拉布級長?”西裡斯笑着說,“你自诩聰明絕頂,難道看不出來我是一個漠視生命的混球,一個天性殘忍的布萊克?所以是我身上的哪個部分讓你覺得有利可圖呢?——是我的姓氏所代表的财富地位,還是我作為掠奪者一員所掌握的校園能量,或者是我本人擁有的關注度?”
“西裡斯!你别這麼說,誰跟你交朋友會是出于那些理由啊?!”詹姆連忙去拽他,試圖阻止他既侮辱對方又侮辱自己的行為。但是西裡斯一把揮開了他,一雙灰眸被狂怒和痛苦染成了濃郁的深黑色,“可他不是你,詹姆,他壓根不願意理解我,隻把我當成一個棘手的怪物!——沒錯吧,級長先生?你還真是不謹慎啊,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忽視了我可怕的本性,眼看着我毀壞了你經營多年的名聲,如今你騎虎難下了,才急急忙忙地想要與我撇清關系……你對名聲和利益的在意遠遠超過對原則的堅守,後者隻是你精心為自己打造的聖光而已,用來遮掩你貪婪的吃相!……你怎麼能接受自己的聖光被我污染呢?幸好梅林多給了你一次機會,隻要你把我送進阿茲卡班裡去,就又會變回那個清白無辜、前途無量的優等生了——”
“……我哪裡清白無辜,西裡斯·布萊克?”艾德蒙輕聲說,“今晚該進阿茲卡班的人,不止你一個。”
他終于不想繼續粉飾自己了,像一個任由審判的死刑犯一樣,在西裡斯面前攤開了手掌,露出了掌心中一把被揉碎的流液草。詹姆頓時恍然地“哦”了一聲,從西裡斯的袍角處摘下了一片一模一樣的草葉,“我還奇怪呢,這種東西怎麼會粘到西裡斯身上?……這是你故意撒的?——你把它們撒到了通往尖叫棚屋的地道裡?這有什麼用?”
“沒錯,是我撒的,”艾德蒙坦然承認道,目光平靜如水,聲音和緩而冰涼,“我之所以做這件事,是為了制造一個假象,使魔法部誤判斯内普在今夜出門的理由,把萊姆斯和西裡斯從這樁案件中抹去。至于剩下的這部分草葉……我原本想撒在斯内普的屍/體旁。”
”……”
剛才還劍拔弩張的角落裡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詹姆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滿臉寫着“你在說什麼鬼話”;西裡斯也愣住了,沒說完的質問全部卡在了喉嚨裡,有點茫然地聽着艾德蒙繼續自首,“——因為流液草裡含有很多特殊的元素,即使被燒成灰燼也很容易檢出;而斯内普的屍/體卻不同,隻要經過足夠高溫的大火焚燒,就會成為一堆無法還原的殘渣,沒有人能通過殘渣來判斷他的真實死因……我原本是這麼計劃的——在地道裡撒一些流液草的碎片,帶着兩枚火灰蛇卵趕到尖叫棚屋裡,如果看到了斯内普的屍/體,就想辦法在萊姆斯身上潑上防火藥劑,然後打碎蛇卵的冷凍瓶,引發大火焚屍滅迹。等到鄧布利多趕來撈走了我和萊姆斯,計劃就成功了,魔法部隻能看到一個學生被意外燒死的現場,那麼萊姆斯和西裡斯就可以順利脫罪——”
“可是,可是,”詹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這輩子第一次結巴起來,“可是你想讓斯内普死無全屍,是不是太過分了——”
“…是啊,很過分。侮辱屍/體、銷毀證據、共謀殺人……這些罪名足夠把我送進阿茲卡班裡去,”艾德蒙用毫無起伏的語氣說,表情中透出一種深深的疲憊,“今天晚上我違背了自己的原則、放縱了自己的惡念,險些加害了一名受害者,我永遠也不會清白無辜了……詹姆·波特,你不用感謝我救你,因為你也救了我。如果今天你沒有出現在尖叫棚屋裡,我真不知道自己最終會不會邁出無可挽回的一步……”
“而斯内普重病的父母還在等他回家,”艾德蒙微微發抖地捂住了臉孔,“毀掉他的屍體必然會傷透他父母的心……我是有罪的,我手上沾了他的血,我永遠欠他父母一個活生生的孩子了。”
“……可你畢竟沒有真的做出那些事啊,幹嘛要為沒發生的事情難受呢?”詹姆忍不住說。
“所以确實是我引你堕落了,是嗎?”西裡斯說,“你想要擺脫我?”
艾德蒙沒有回答,而是放下了手,與西裡斯對視着。深夜的樓梯間似乎被遺忘在了時間之外,隻有壁燈忽明忽暗,把一站一坐的兩人映照得如此相似——他們的半邊身體都深陷在黑暗裡,另外半邊卻沐浴着光明,似乎被徹底地切成了兩份,作為半人半鬼的怪物生活着。在那一刻,他們都在對方的目光中找到了與自己如出一轍的痛苦——他們是相互理解的。艾德蒙笃定卻灰心地想着。所以今晚的争吵是因為什麼呢?為什麼這種理解反而會變成相互攻擊的利刃?……難道兩個相似的靈魂注定碰撞不出明亮的火花,或者隻是西裡斯不想要一個同樣在深淵中掙紮的伴侶、更想注視着天空中那輪熱烈的太陽?
那他能怎麼辦?他心地醜惡、行事陰毒,永遠都變不成詹姆·波特……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幫助萊姆斯和西裡斯的人生重回正軌。
因為心裡轉着這件事,所以當鄧布利多校長上樓來以後,艾德蒙搶先自告奮勇,第一個随校長進屋去彙報情況了,隻來得及給詹姆留下了一句告誡,“一定記得我今晚說過的話”……“記得他說過的話”?西裡斯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内心突然感到了一陣虛無。原本充盈胸腔的種種激烈的情緒——憤怒、痛苦、委屈、失望……一瞬間就像泡沫一樣破滅了,在他心裡留下了一塊巨大的空洞。他開始覺得冷,之前與艾德蒙相處的點滴回憶似乎都化成了冰塊,沉甸甸地墜在他的胃裡,墜得他幾欲嘔吐。于是他輕輕抱緊了雙臂,望着腳下的樓梯,低聲詢問詹姆,“他走了。你真打算按照他的話去做嗎?”
“這個……”與這五年間的哪一次交談都不同,詹姆竟然沒在第一時間給他支持,而是遲疑了片刻,然後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你知道我很讨厭他,哥們,”他試探地想要摟住西裡斯的肩膀,強顔歡笑道,“但我不得不說……他的某些話聽起來确實……挺有道理的。”
說完,詹姆緊張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西裡斯的反應。然而西裡斯隻是語氣平淡地應了一聲,“是嗎?具體是哪些話有道理呢?……‘我應該被關在布萊克祖宅裡後悔終生’的那一句嗎?”
“……”詹姆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他咬緊了牙關。
今晚他實在積壓了太多不良情緒了,是他以前順風順水的人生裡從未經曆過的……現在所有的擔憂都在他的心中翻滾,無論是萊姆斯的秘密還是西裡斯的未來,全部都懸而未決。他擔心得心髒都提到嗓子眼了,然而西裡斯卻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還在想着與克拉布的口舌之争——他終于炸了。
“西裡斯,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今晚到底是怎麼了,吃錯藥了嗎?”詹姆強行掰過了西裡斯的肩膀,拼命壓抑着火氣問道,“我擔心你、擔心萊姆斯,希望你們全都好好的,這有什麼問題嗎?我知道克拉布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他建議你去認錯,确實是為了你好——你到底為什麼不願意?難道真的覺得自己一點沒錯?還是真的不想在霍格沃茲裡待下去了?我真是搞不懂你——”
他說着說着,越說越生氣,怒火越燒越旺,卻在看到西裡斯的表情後,突然噤了聲。隻見在燈火之下,西裡斯突然擡起臉來看他,竟然沖他很淡地微笑了一下,一雙深湖似的眼眸裡漾開了一層淺淺的水光,但還沒等他看清,就又飛快地消失了。“你搞不懂我是對的,詹姆,在正常情況下,你本來就應該搞不懂我,”西裡斯用平靜的、疲倦的聲音說道,那個微笑仍然僵硬地挂在他的臉上,像是被他努力釘上去的,“這些年難為你了,對不起啊……”
“……對不起,讓你認識了一個布萊克家的怪物。”
随着話音落地,西裡斯站了起來,用魔杖在他和詹姆之間劃下了一道無形的屏障,然後不再理會詹姆焦急的大喊,頭也不回地跳上了旋轉樓梯。當牆壁在他身後合攏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捂着胃蹲在了地上,眼淚傾瀉而下,模糊了他的視線。
……
而在此時此刻的校長室中,鄧布利多剛聽艾德蒙講完了今晚的經過,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克拉布先生。今晚你拯救了兩條無辜的生命,行為十分英勇,我會給赫奇帕奇加上五十分的。現在你可以回去休息了,記得叫布萊克先生進來,我還有一些細節需要向他确定。”
但是艾德蒙坐在椅子上,沒有動。
“校長,我可以向您打聽一下,您打算怎樣處置西裡斯嗎?”艾德蒙輕輕撫摸着手裡的茶杯,神色不忍地問道。雖然他沒有擡頭,卻能感到頭頂上許多老校長的肖像都在盯着他瞧,“……西裡斯他畢竟……沒有造成什麼嚴重後果。您不是也說,斯内普身上并沒有任何狼人制造的傷痕嗎?”
“确實沒有,”鄧布利多端詳着他,十個手指的指尖碰在一起,“但是克拉布先生,在一個多月以前,斯蒂芬·埃弗裡使用黑魔法攻擊學生的時候,也并沒有造成什麼嚴重後果,當時卻是你親自作證,協助我和魔法部将他驅逐出校的——你覺得他的行為與今天布萊克的行為有什麼不同?”
“……”艾德蒙硬着頭皮說,“埃弗裡的行為是帶有戰争性質的排除異己,西裡斯隻是…出于私人恩怨……當然,具體到每個受害者身上,确實沒有什麼不同。”他看到鄧布利多揚起了眉毛,隻好頹然地歎了口氣,“……并沒有什麼不同。我剛才那麼說,隻是因為西裡斯是我的朋友。”
鄧布利多的表情變得溫和起來,“為自己的好友辯護,其實是人之常情。我相信你之前阻止他的時候,也鼓足了勇氣。好了,我答應你,我會慎重考慮給予布萊克的處罰,你可以——”
“校長,請等一下,我還有一個……不,兩個請求,能請您多聽我講幾句嗎?”艾德蒙突然打斷了鄧布利多的話,搶在對方拒絕之前,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第一個請求是,我希望您可以收回我的級長職務。”
校長室裡倏地一靜。
在鄧布利多打量的目光中,艾德蒙微微苦笑了一下。他本以為自己會後悔,但是事實恰恰相反,他反而覺得心中有塊大石頭落了地,不由得呼出了一口濁氣,擡手撫摸着胸前那枚凹凸不平的級長徽章。在他面前,之前在打盹的老校長們也陸續睜開了眼睛,饒有興緻地看着他——一整面牆的眼睛都在看着他,仿佛他是某種有趣的表演動物。而鄧布利多正坐在這幾十雙眼睛中間,花白的眉毛微微一動,“有什麼理由嗎,克拉布先生?今晚我并沒有要懲罰你的意圖,而這個赫奇帕奇的級長職務,更是你曾經拼命争取到的——當初挑選級長的時候,我确實在你和史密斯先生之間猶豫過一段時間,最終是你那封自薦的長信打動了我。
“我還記得,那封信裡放着你前四年的成績單、你和博恩斯小姐制定的‘學生不良行為扣分細則’,還有你對未來工作的一些規劃,既公正又不失人文關懷。而且事實證明,你也沒有讓人失望,在你任職級長的這半年以内,每一位院長都對你的品格贊不絕口。請容我冒昧地推測,成為級長是你這四年以來不懈努力的目标,甚至是你人生規劃的一部分——現在你突然提出辭職,是出于什麼考慮呢?”
“……是因為我馬上就要辜負您的信任了。”艾德蒙低低地說道,“因為我想向您提出的第二個請求,既不公平、也不正義、更不光明,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他按住徽章的手指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聲音變得有些沙啞,“——因為我不配做赫奇帕奇的學生,更不配做同級學生的表率。所以我要提前向您交出我的級長徽章,以免讓它蒙羞。”
“叮”地一聲,艾德蒙扯下了自己的徽章,不再留戀地把它推到了鄧布利多面前。剛才徽章尖銳的棱角刺破了他的手指,上面還沾着一滴鮮紅的血,把他的眼睛映出了一層似有似無的血光。在這間辦公室裡,很少會出現見血的情況——牆上的老校長們紛紛竊竊私語起來,鄧布利多卻好像并不意外,隻是伸出手指扣住了徽章,把臉上和藹的笑容收了起來,語氣平靜而不失嚴肅地說,“我明白了。如果你認為這樣做有必要的話,那麼我确實有些好奇,你打算說出怎樣驚世駭俗的請求來了。”
“再喝一點茶水吧,你可以慢慢說,”鄧布利多用魔杖點了點茶杯,“我記得你以前挺喜歡我的紅茶,這已經是你第四次到我的辦公室裡來了吧,艾德蒙?”
……就在鄧布利多叫出艾德蒙名字的那一刻,校長室裡的氣氛悄悄變了。鄧布利多把雙手從桌面上拿了下去,五指交叉地放在了膝蓋上,用極具穿透力的目光注視着艾德蒙。整個房間似乎變成了一個帶有對抗意味的談判現場,然而艾德蒙輕抿了一口茶水,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把折磨了自己一整晚的道德顧慮全都收了起來,用他那更加真實的、冷酷無情的、但從來不肯示于人前的一面回應了鄧布利多的注視。
“确實是第四次,校長,感謝您一直以來對我的寬容,”他十分禮貌地說道,“我隻是有些不成熟的想法——既然今晚的事故牽連如此廣泛,您應該也覺得難以處理吧。您身為霍格沃茲校長、職責重大,有很多事情都不便親自動手,就像埃弗裡事件中,您不能主動去聯系魔法部進行調查一樣,否則會被政/客們視為幹政。但如果換成我去做,就不會有這種顧慮了,我隻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學生,沒有人會懷疑我用心不純——”
艾德蒙:“我希望我能為您所用。如果我保證能處理好今晚的事故,在不傷害任何無辜者的前提下,抹除掉一切不良影響……您能再給西裡斯一次悔改的機會嗎?就當這是對我能力的一次考驗了。”